沈泰泳一隻手小心的托著一方硯台,硯底朝上。另一隻手從盆中掬出點水來撒在硯台底部。隨後抄起一塊水磨砂紙,蘸著水打磨起來。硯台底部的款識漸漸變淡,最終磨平消失。沈泰泳吹了吹四周石末,換了塊幹淨的幹抹布仔細的把水跡擦幹,才滿意的把硯台放在桌子中間。
這是一張八仙桌,桌子中間已經堆放五六塊這般被磨去款識的硯台。桌子另一側是端坐的是沈泰泳的同僚趙士禎。此刻,他正拿著刻刀借著窗戶透過來的陽光,聚精會神的為磨去舊款識的硯台刻上新款。隻見,刻刀刀尖如筆走龍蛇,輕輕抖動幾下“萬曆年藏”幾個娟秀的篆書就在刀下顯現出來。
這些硯台不同尋常,全都是宮廷收藏的前代古硯。前幾日由內府派人送來,要求武英殿抹去舊款換上萬曆年款。這個工作自然落在了寫得一手好字的趙士禎的頭上。沈泰泳作為趙士禎的忘年之交,則是自告奮勇的承擔了磨去舊款識的體力活兒。
沈泰泳捧起最後一塊硯台,蘸了水正要如同前般磨去舊款識。隻是這次,拿著水磨砂紙的右手突然停在半空。原來這塊硯的款識很特別,其他硯台的款識無非是就是慶曆、宣和、延佑這類的年號,而這款硯台卻多了“賜秘書少監虞”幾個字。沈泰泳讀書上的天資有限,雖父兄都是飽學之輩,但他卻學力平平,單憑這個所謂的秘書少監虞他猜不出是指的哪位。
沈泰泳把硯台反過來,硯台爭名通體夾雜著紅絲,猶如雲紋,溫潤如玉。沈泰泳又曲指輕扣,清脆有聲。沈泰泳雖然學力不足,但究竟是出自書香世家,見多識廣。他推斷這不是世麵上常見歙硯端硯,而是塊紅絲石硯。這紅絲石硯自晉以來就被曆代奉為名硯,但在當代已是極為罕見了。
對此,沈泰泳不敢莽撞,伸手把這塊硯台遞給了趙士禎:
“趙兄,這塊硯台怕不是凡品,還是兄台你掌掌眼。”
趙士禎放下刻刀,不以為然的接過來,左右端祥,嘴裏輕聲念到:“賜秘書少監虞,秘書少監——”。趙士禎突然驚詫的抬起頭:“莫不是唐初的十八學士之一的虞世南虞秘監”。
他飛快的又把硯台翻轉了幾遍,點頭肯定道:“是了,這塊就是虞世南的用硯,賜秘書少監虞,想必是唐皇李世民賜給虞世南的用硯,難得難得,珍品珍品。”
虞世南是世上有名的書法大家,趙士禎又是好書之人,遇到前輩名家的用硯,自然是愛不釋手,立刻捧在手裏反複賞玩,舍不得放下來。
沈泰泳在旁不禁提醒道:“內府的公公要今日午後把改好款識的硯台全部送過去,這塊硯趙兄你看要不要改款。”
“不可,這可萬萬使不得”趙士禎一著急,聲音高了許多,“這可是李李世民賜給虞世南的用硯,一個是一代明君,一個是一代賢臣,此乃一段佳話,怎麼能毀在我等手裏。暴殄天物,罪過罪過啊!”
沈泰泳有點為難,稍作沉思,他出了個主意:“既然趙兄說不改款,那就不改款。不過,我等要還是要修一封牒呈,把事情緣由說清楚,一並奉上,在內府公公那裏也好有個交代。”
趙士禎點頭答應,立刻起筆寫了封牒呈,把這塊硯台的來曆寫得清清楚楚。最後寫道:“太宗賢主,世南名臣,乞留此硯,以彰前代君臣相與之美。”
午後,倆人草草吃了午飯,攜帶改完款識的硯台,虞世南舊硯以及碟呈,就一路向西奔向內府乙字庫而去。
乙字庫位於皇城西安裏子門外,過了玉河橋,沿著玉熙宮再往西,這一片地兒都是內府的倉庫。由於是內府重地,所以街麵上幾乎看不到閑人,外來的不是宮裏的太監,就是戶部、工部或者外省的差役腳夫。
兩人剛到街麵,就瞧見街角甲子庫門前有幾個人在糾纏。一個外省差役模樣的中年男子跪在地上,雙手抱著一個青年太監的大腿,不斷在哀求什麼。這個青年太監一麵罵喝,一麵試圖抽出腿來。抽了幾次未抽出來,一怒下對著中年人心窩就是一腳,把中年人踹翻在地,轉身進了甲字庫的大門。甲字庫大門隨即緊閉,那中年人爬起來,追到門前又不敢上前拍門,隻是跪在門前,像小雞搗米似得發瘋的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