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他丈夫死後,王夫人悲傷好一段時間。她十七歲出閣,到今年才二十一歲,不過四年時間。夫婿雖不是自己選的,但他對自己極好,夫唱婦隨日子過得十分舒坦,芳心中自然也萬分滿意。原本兩人想天長地久,永永廝守在一起平平安安度了這一生。哪知平地一聲雷,把她的丈夫奪去了。自分此身,自然要一輩子埋在淚花中,給他守寡,也不枉他幾年來的相愛。隻是以後的悠悠歲月,待怎麼消磨過去啊?她本想一死殉節,然而不知怎的,卻舍不得那不滿三歲的兒子。她屢次把金戒指納在櫻口中,隻一想起兒子來,就哇地吐了出來,慢慢地把死誌打消了。
最難挨的是最初的半年,他往往獨坐空房,飲恨彈淚,對著亡夫的遺物,自不免有人亡物在之感。見了丈夫一本書,就下一回淚;瞧了丈夫一個硯台,就哭一回,索性把這硯盛她的眼淚了。這樣過了小半年,她簡直拗斷了柔腸,搗碎了芳心。一個軀殼,似乎已有半個伴著她丈夫同埋地下咧。
直到家中日用支度日趨窘迫,她才從悲傷中逐漸振作起來。男人沒了,但生活還需繼續。原先一家收入全靠丈夫王時和一人支撐,縣丞不過是個芝麻粒大的小官,每年的俸祿微薄。若僅僅單憑俸祿養家,怕是糊口也難。好在這海澄是個富縣,每年照例的“羨餘”“歸禮”等灰色收入要倍於俸祿。王府上下靠王縣丞一人支撐,尚略結餘。但王縣丞一死,王府就斷了生計,靠山吃空的半年下來,積攢的那些積蓄也就花的七七八八差不多了。
好在這王夫人到達是大戶人家出身,見過世麵。她把自己當初陪嫁壓箱底的那點兒金銀首飾全拿出來兌換成本錢,交給孫伯等下人去購買生絲等原料,又在家裏架了紡車織機,和春梅一起紡紗織絹。她娘家本是紡織世家,對絲織是熟門熟路。什麼絡絲、並絲、放紆、織造、提花、挑花、練染一概應手。王夫人最為擅長的就是改機和天鵝絨,在世麵上這兩種絲織物也銷路最好。王府出品的絹緞,做工精細,價格也公道。再加上王縣丞當初在海澄地麵上頗有人脈,如今雖去了,但以往結交的海商們也願意幫襯這孤兒寡母,所以王府出的娟緞,總是拿出去就被搶購一空,慢慢的竟在漳州小有名氣來。
對於王夫人來說,經濟上有了收益固然是一方麵,另外重要的事,自己有了事忙碌,精神上也有了寄托。搖動紡車或踩著織機時,就無暇悲傷,漸漸的對亡夫的思念之情也就淡了許多。
除了織造外,王夫人的心思就放在了兒子身上,孩子已經能滿院飛跑,奶聲奶氣的喊娘。小鼻子小眼之間依稀的可以看到亡夫的模樣了。守孝期間過後,時常有些多事的媒婆上門說事,說這家的員外要納一門妾,或那家的富商要找個填房,她都一並給拒了。為此得罪的不少的周邊姑婆,有個姓陳的媒婆在她府上說得過火,被她趕了出門。誰知道這陳媒婆坐在門口耍起來潑來,說什麼就不信這麼年輕的小婦人能守得住熬得住,現在裝的冰清玉潔,這也不嫁那也不嫁,日後啊等來不定是牌坊也可能是豬籠呢。話說的很難聽,王夫人氣得躲在內堂裏哭了一回兒。從此以後,王夫人盡可能的謝絕了一切人情應酬,能來王府走動的也剩下幾個亡夫的老朋友。
黃合興商號的掌櫃們無疑在這些人中,前些日子李樂水從大員托人給帶話,說他如今被朝廷封了大員安撫使,想有勞王夫人為其做一身官服。
接到這消息,王夫人是又驚又喜,驚得是這李樂水短短的兩年不到的時間從一個階下囚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朝廷命官,喜得是自己丈夫當初果然是慧眼識才,這個李樂水果真不是池中之物。
李樂水和王家頗有淵源,即便他不派人請托,王夫人得到消息也理當送份賀禮。她選了上等生絲,織成匹大紅麒麟雙麵改機,又參照當初給李樂水做衣服留下的樣子做了件武官朝袍。做衣服時,春梅一直都充當王夫人下手。幾日來,這妮子一直都心事重重,一會兒偷笑,一會兒有滿目愁容。王夫人知道這孩子的心思,心中暗自歎氣。若李樂水現在依舊隻是黃合興號的掌櫃,春梅倒是有嫁過去做正妻的可能,可如今他已經做了大官,雙方門庭已經大不般配。那李樂水即便念及舊情,不嫌棄春梅是個丫鬟,肯娶過門去,也怕隻能給個妾的明份。這隻能怪造化弄人,若非丈夫自呂宋歸來便得了重病,可能早就把春梅指給李樂水,如今隻怕是風光光光的做這安撫使夫人了。可如今卻化作了春夢一場,王夫人為春梅惋惜,卻有也沒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