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1 / 3)

第三十章

由彼得羅-麥列霍夫少尉率領的韃靼村的哥薩克隊伍,五月十一日黎明時分來到了波諾馬廖夫村。

奇爾河沿岸的哥薩克正在村子裏亂竄,牽著馬去飲水,成群結隊地往村頭上走。彼得羅在村中央止住隊伍,命令下馬。這時有幾個人朝他們走來。

“老鄉,你們是從哪兒來的?”一個人問道。

“韃靼村的。”

“你們來晚了一點兒……你們沒來,波喬爾科夫就已經落網“他們在哪兒?是不是已經押到別處去啦?”

“就在那兒……”哥薩克朝著小雜貨店的斜屋頂揮了揮手,哈哈大笑道:“都象母雞坐窩似的坐在那裏哪。”赫裏斯托尼亞、葛利高裏-麥列霍夫和另外幾個人湊到近前來。

“準備把他們押送到哪兒去呀?”赫裏斯托尼亞問道。“送他們去見閻王爺。”

“怎麼能這樣?……你是在胡扯吧?”葛利高裏抓住哥薩克的軍大衣的大襟問道。

“你才是胡扯呢,老爺!”哥薩克粗魯地回敬說,然後輕輕地從葛利高裏的抓得緊緊的手中掙脫出來。“喏,您瞧,已經為他們準備好秋千架啦,”他指了指在兩棵枯柳樹上搭起的絞架。“把馬拉到各家院子裏去!”彼得羅命令說。

烏雲密布。下起了毛毛細雨。男男女女黑壓壓的一片,湧向村頭。波諾馬廖夫村的人一聽說要在六點鍾執行死刑,就都象去看難得的熱鬧馬戲似的,興高采烈地去了。哥薩克婦女們象過節一樣,換上了新衣服,許多人還帶著孩子。人群圍在牧場四周,擠在絞刑架和一個長方形,兩俄尺多深的大坑邊。孩子們在坑的一麵堆起的潮濕的土堆上跑跳;哥薩克們聚在一起,興致勃勃地在談論即將執行的死刑;婦女們在傷心地嘁嘁嚓嚓地說悄悄話。

睡眼惺鬆,表情嚴肅的波波夫大尉來了。他吸著煙,香煙在唇邊翕動,閃著堅實的牙齒,沙啞地命令看守隊的哥薩克們說:“把閑人從坑邊趕開!告訴斯皮裏多諾夫,把第一批服刑的犯人押來!”他看了看表,走到一旁去,注視著人群被哥薩克看守們推擠著,從刑場向後退去,組成一個花花綠綠的半圓形,圍住了刑場。

斯皮裏多諾夫領著一隊哥薩克奔向小雜貨店。路上遇見了彼得羅-麥列霍夫。

“你們村裏的人有願意幹的嗎?”

“幹什麼?”

“執行死刑。”

“沒有,不會有!”彼得羅繞過攔在路上的斯皮裏多諾夫,斬釘截鐵地回答說。

但是願意當劊子手的人還是有的:米吉卡-科爾舒諾夫用手巴掌撫摸著從帽簷底下露出來的直頭發,大搖大擺地走到彼得羅跟前,眯縫起來的眼睛裏閃著葦葉似的綠光,說道:

“我很想打幾槍……你怎麼能說‘沒有’呢?我同意去,”然後笑著把目光垂下去:“請給我些子彈。我隻有一梭子。”

蒼白的臉上,一片凶狠、緊張表情的安德烈-卡舒林和長得象加爾梅克人的費多特-博多夫斯科夫也都自告奮勇,報名當劊子手。

當第一批要處決的人,在押解他們的哥薩克層層包圍下,從小雜貨店裏走出來的時候,挨肩擦背地擠在一起的龐大人群裏響起一陣低語聲和壓抑的嗡嗡聲。

波喬爾科夫走在前麵,光著腳,穿著肥大的黑呢子馬褲和敞著的皮上衣。他堅定地邁著兩隻大白腳丫子,踏著泥濘的村路向前走著,腳底下直打滑,他略微伸出左手,保持著平衡。克裏沃什雷科夫,臉色象死人一樣蒼白,在他旁邊艱難地挪動著腳步,眼睛冷漠地閃動著,嘴在痛苦地翕動。他拉了拉披在肩上的963軍大衣,肩膀顫抖得厲害,仿佛感到非常冷似的。不知為什麼,沒有剝去他們倆身上的衣服,但是其餘的人卻被剝得隻剩下內衣了。拉古京邁著細步,跟腳步沉重的本丘克並肩走著。他們倆都光著腳。拉古京的襯褲破了,露出包著一層黃皮,長著稀疏的汗毛的小腿。他走著,嘴唇直哆嗦,難為情地用手提著破襯褲。本丘克越過押解他們的哥薩克的頭頂眺望著烏雲密布的灰蒙蒙的遠方。兩隻清醒的、冷冰冰的眼睛若有所期地在緊張地眨動,寬大的手掌在敞開的襯衣領子下麵來回滑動,撫摸著毛烘烘的胸膛。他好象是在期待著幻想已久的、令人高興的事情……有幾個人的臉上帶著一種似乎毫不在乎的表情:白發蒼蒼的布爾什維克奧爾洛夫尋釁地舞動著雙手,朝哥薩克們的腳下啐吐沫,可是也有那麼兩三個人,眼睛裏充滿了那麼多的幽怨,歪扭變形的臉上露出無限的恐怖,就連那些押解的哥薩克偶爾看到這副慘相,也都立刻把臉轉過去,移開視線。

他們走得很快。波喬爾科夫攙扶著腳下直打滑的克裏沃什雷科夫。紅藍色製帽的波浪中閃動著頭巾的看熱鬧的人群越離越近了。波喬爾科夫皺起眉頭,■著人群,高聲謾罵起來,突然捉住從旁邊投來的拉古京的視線,問道:

“你在看什麼?”

“這些日子你的頭發都白啦……瞧你的兩鬢盡是白頭發了。”

“大概,你的頭發也會白的,”波喬爾科夫艱難地喘著粗氣,擦著窄額角上的汗珠兒,重複說道:“大概,遇上這樣的大喜事兒,你的頭發也準會白的……就是狼——被關在籠子裏,毛也要變白,何況我是個人呢。”

他們沒有再說一句話。人群越離越近。右麵,可以看到一條長長的、準備當墳墓用的黃土溝。斯皮裏多諾夫命令:

“站住!”

波喬爾科夫立刻住前跨了一步,疲憊地打量著前幾排的看客:多數是些白胡子的和花白胡子的老頭子。前線回來的哥薩克們都站在後麵的遠處——他們的良心正在受譴責。波喬爾科夫下垂的小胡子微微地顫動著,聲音沙啞,但是很清楚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