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怎會忽然來鄧州?是他的案子有了轉機,要回京重新審嗎?大半年沒見著他了,他如今可還好?”
“他……應該還好。”
江徹揣度著回答了末尾的問題,見昏暗天光裏那雙眼巴巴的望著他,迫切又焦灼,隻好補充道:“我也還沒見到。能安穩走到鄧州,身子骨應當無恙,待會見麵便知。你先靜靜心,一兩炷香就到了。”
“嗯,多謝王爺。”沈蔻竭力鎮定。
然而哪能真的靜下心來?
自打沈有望遭了發配,父女倆就再也未曾晤麵,連進牢獄探視一眼都沒能做到。在鍾氏坦白了獄中情形,得知父親的案子是遭權貴陷害後,沈蔻更是屢屢懸心,怕往後的路艱難坎坷,亦怕父親在發配之地受苦,熬垮了身子。
如今即將重逢,哪能不激動?
她咬著唇不敢再攪擾江徹,身體卻跟熱鍋螞蟻似的,在原地輕輕挪來竄去,不時掀簾瞧瞧外麵,暗忖這一兩炷香怎如此難熬。
正自焦灼,忽覺腕間被誰按住。
她低眉瞧過去,就見江徹墨青的雲紋袖口覆在她膝上,那隻手幹淨修長,正輕輕按在她的手腕。
隔著單薄的衣衫,他掌心的溫度徐徐渡來。
她抬眸,昏暗中對上他的眼睛。
幽泓如春夜深潭,卻暗藏篤定堅毅,亦存了幾分寬慰之意,與尋常的冷硬淡漠迥異。
不知怎的,她忽然稍覺心安。
如坐針氈的臀沒再挪動,沈蔻勉強勾出個笑容,低聲道:“多謝王爺。”而後,保持著隔袖相貼的姿勢,隨馬車緩緩穿過街市。
*
沈有望被安頓在一處民宅裏。
這地方毗鄰鬧市,長街上商鋪林立,後巷裏宅邸錯落,住著的幾乎都是各地往來的商人。如此人員混雜之地,藏人是最方便的,因巷子寬敞,馬車出入也暢通無礙。
楊固扮作車夫,在巷尾收韁勒馬。
夜色漸濃,巷中燈火零星,昏暗月光鋪出冷清夜色,遙遙有狗吠傳來。
他跳下車轅行至門前,極輕地扣了兩下。
少頃,年邁的老嫗開了院門。
她手裏紙糊的燈籠很暗,動作也頗遲滯,卻在看清楊固手裏令牌的那一瞬,眸光驟緊。旋即恭敬讓開,極利落地縮回院裏,動作之利落,不遜於王府侍衛。
楊固回身掀起車簾,沈蔻緊跟在江徹身後,下車入院。
院子很寬敞,裏外共有三進,沈有望被安排在最後麵的倒座房裏,滿屋燈火通明,侍衛暗中巡護。
沈蔻進去的時候他正對燈翻書。
年近四旬的男人,曾寒窗苦讀十年金榜題名,也曾少年清貧心懷大誌,經了半生曆練,養出一身儒雅謙遜的氣度,行事端穩沉著。此刻他側身坐著,脊背挺直如同山嶽,身上是文人常穿的青衫,跟從前在家時的模樣重疊。
隻是臉上消瘦了許多,側臉的弧線都變了。
沈蔻眼眶一熱,淚花霎時湧出。
她捂住唇,令嗚咽破碎。
裏麵沈有望並不知今夜會有客人造訪,原本還沉浸在書卷裏,聽見這動靜瞧向門口,霎時愣住了——燈燭明照,半掩的屋門口有兩道人影走來,男人英姿挺拔氣度威儀,旁邊的身量纖小瘦弱些,拿了玉冠束發,將渾身上下包裹在一片漆黑裏,那張瓷白如玉的臉卻是熟悉至極的。
沈蔻?
他懷疑是眼花看錯了,抬手揉了揉眼睛,確信那是女兒沒錯,驚愕之下嘴唇都顫唞了起來。
書卷棄於桌上,沈有望遽然起身。
沈蔻早已淚眼婆娑,與他目光相觸時再難克製,哭著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