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她進了正廳,一瘸一拐地,婦人見了也並沒有表現出驚訝。
她的態度很隨和,隱隱帶著疏離,“敢問先生名姓?”
“姓柳。”
“哦。”
鏡頭推進,貴婦人眼底壓下一絲複雜的情緒,輕聲,“之前就聽聞,我家先生在大陸有位故人,想必那位故人就是您了。柳先生的戲唱得好呢,我常聽說,他還說,您最叫座的是一折貴妃醉酒。”
如今再聽到這戲名,就像是一記巴掌狠狠抽在臉上,火辣辣地。
柳幺的嗓子早就聽不出昔日的清亮婉轉,像是壞掉了的鑼鼓,沙啞難堪。
“老了,早就唱不動了。”他說。
兩人沉默。
這段戲其實是考驗演員的功底的,沒有對白,完全靠神態和眼神來表現出兩人此時的心境。
葉霜霜的演技確實很不錯,她舉手投足間,完全是民國時優雅貴婦人的模樣。
不張揚,不動怒,把禮數做足了,同時也能讓對方自慚形穢。
柳幺能覺察到她的心思,他本是微微彎著的腰挺直了。
他站起來,整個人像是被收進鞘裏鏽掉的刀,雖看不清神情,卻能感覺到那種孤愴淒涼的氣質,“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再叨擾了。”
“等等。”
他這麼利落,倒是讓貴婦人不太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了。
她本以為這人要麼會要些錢,要麼會提些條件,沒想到他這就要走。
一時生起些歉意,女人溫聲說,“柳先生千裏迢迢從大陸趕來,難道不見家夫一麵麼?我帶您去吧。”
柳幺並不想去,但他的腳步已經邁出去。
那是一片白樺林,風聲穿著樹葉,細細碎碎地響,一塊光潔的墓碑立在那裏。
女人默默地離開了這裏。
付出從來就沒有對等,以往是,現在也是。
以前是傅淮生會逗他笑,費盡心思討他的好,無論兩人發生什麼矛盾都會主動來賠禮道歉,而他理所當然地享受慣了那人的好,一旦不在了,就遍體鱗傷。
當初偷偷塞進傅淮生包裹裏的那首《長相思》成了笑話。
柳幺靜靜地看著那塊墓碑,數著上麵的字。
傅淮生之墓。
他等了大半輩子,最苦最難的日子都過來了,卻等來了那個人的兒女滿堂,和他自己瘸了的腿。
“傅淮生,你不守信用。”
沙啞的聲音輕輕地響在安靜的大廳裏,褪去了年少時的青澀,所有的委屈都成了這一句,“你讓我等你,我等了。”
但,“你呢?”
柳幺還是成了柳搖春,隻在那一刻,可以任性地讓自己在垂暮之年再怨那人一次。
夕陽下,隻剩那長長的背影。
燈光逐漸暗淡,觀眾席隱約傳來啜泣聲,隨即,掌聲雷動。
剛剛下了台的葉霜霜和主持人並排走過來,女生眼中隱隱有水光,卻在對上宋遲秋的眸子時又不自然地抿著唇,揚起頭不看他。
真別扭,明明都要哭了。
宋遲秋在心裏想。
他自己其實演得也很入戲,剛剛被台下的掌聲提醒,才知道自己隻是在台上表演罷了。
真正屬於那個時代的悲傷,不是這短短不到十分鍾的表演就能講述出來的。
主持人也被戲中的氣氛帶動,表情沉重了很多,但他還記著自己的職責,努力活躍著氣氛。
“感謝兩位演員帶給我們的表演,真的很好。我看到台下很多觀眾都落淚了,連我們尹老師剛剛也跟工作人員要紙巾呢。”
鏡頭轉向導師席上的尹秋吟,女人正拿紙巾擦了下眼角,她鼻尖通紅,破涕為笑,怪主持人戳穿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