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下,被人很用力也很溫柔地愛過。你要記住你曾經是誰的愛人,他喜歡喝咖啡,喜歡喝黑啤酒,喜歡寫東西,他會彈吉他,他總是熬夜,他胃不好,他叫路懷。
第49章 番外一(二)
“我對自己說,如果我不能強迫自己以一張平靜、溫和的臉麵對你,我就不來見你,現在,我能做到了。”
幸而MECT沒有導致你的記憶缺損,隻是短暫地影響了你的記憶能力,這是很正常的,你的醫生告訴你,這像電腦重做一遍係統,第一次開機會需要一點時間。
人和計算機不太一樣。每個療程結束以後的一小段時間裏你的大腦混沌一片,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你在麻醉狀態下用中文母語說過很多胡話,第一次醒來你恍惚中以為還是那個路懷把你從家裏救出來,在醫院陪護你的晚上,你發現身旁空空,愣了一會兒,問那個白人護士:“那個送我來的男孩呢?”
做無抽的醫護人員聽不大懂中文,而且對你這樣的狀況司空見慣,沒有回答你。你被她推回病房以後才一點一點地發覺周遭的不對勁,然後你慢慢想起所有事情。
刮骨療毒不外如是。那種感覺很難挨,好在你症狀終於得到了比較有效的控製。藥物讓你變得麻木而遲鈍,有一段時間你的注意力都極其渙散,甚至難以堅持專業課不到一個小時的lecture,這讓你很難再對之前的事產生那麼強烈的情緒,你的情緒變得很平緩,很空漠。這樣不行,你開始試著回憶並記錄一些當年的事,被你的心理醫生製止了,她說:“你不能讓你的傷口一直保持開放狀態,在它剛開始愈合的時候就去撕它的血痂。”
於是你不再記錄。愛始終是讓人愉悅的,你不要把這種掙紮和他聯係在一起。你的舍友看你每天隻待在宿舍裏,堅決拉你去state street看看,你舍友討厭逛街,拉著你匆匆走過那些服裝店的時候,你無意中瞥見了櫥窗裏的一件衣服,一件肩膀裁剪很挺括的駝色大衣,安靜地待在燈光下麵,你突然想,這衣服路懷會喜歡的,很符合他的審美。
那一刻你有了久違的崩潰的感覺。
直到第四年你告別了藥物治療,接下來的四年裏,脫敏治療與其他方麵的疏導情況基本如上,大致就是這樣的八年。過多地回憶它們對你沒有好處,因此不再贅述了。情況在最後的兩年間幾乎完全平穩,你想,是時候回到他的身邊去了。
如果可以,就待在他身邊,如果不能,就待在他的城市。總之該回去了,你已經離開他太遠,也太久了。
收到李睿婚禮的邀請函的時候你博士畢業,正準備回國,世事有時就是這樣巧得不像話。當年你為了擺脫唐友聞,走之前換掉了所有的聯絡方式,因此你和李睿早已斷聯,他的邀請函由當時身處紐約的劉宏博轉交,他與你在海外見過一麵,留下了你的新電郵。
李睿結婚他一定會去,在婚禮上你一定能看到他的。
你做了很多心理準備。
劉宏博告訴你,他與路懷很多年不見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隻知道他肯定沒有結婚。人事音書已經寂寥了整整八年,你用了八年的時間自渡,而正常人八年足以擁有一個很好的、嶄新的人生。你希望他是那樣,你又偷偷奢望他其實還有點記得。
你當時對他那麼狠,最好的情況當然是八年以後他還是恨你,打還是罵都好,隻是希望渺茫。最可能出現的情況是他已經把一切都淡忘,他會看見你,想起來少年時的一些荒唐事,然後對你笑一笑。
最不好的情況就是他可能……他或許會帶伴侶一起來。他會怎樣對那個人介紹你——唐書禾,我的高中同學。
那要怎麼辦呢。
每次想到這裏你都頭痛欲裂,無法深究。後來你決定不再想了,你打算閉著眼睛挺到那一天,如果真是那樣,就等,等到老就老,等到死就死。再怎麼樣,情況不會比當年更壞了。
你第一眼就覺得他沒變,可是他的頭發長了一點,垂在眉梢,有點風流的樣子,穿著很顯身材的西裝,正側著頭和於思海說笑,他一笑,那點歲月澆出來的風流氣又消失了,你簡直有點恍惚,這場景何其像你第一次見他。
你叫他的名字。
你想對他笑一下,大概不是很好看的,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那天以前你自己對著鏡子練習了很多次,每次都讓人失望。
他表情空白了一會兒,開始和你搭話,語氣簡直慌亂。你在一個二十六歲的男人眼中看見他十八歲時的無措。
後來想想,或許八年後重逢時,你不該再對他有所隱瞞,隻是世間沒有早知道,由於你的懦弱膽怯和強烈的病恥感,你們之間兜兜轉轉,白白走了一大圈路。隻是當時你真的不敢。你不敢在所有過往都已經褪色,所有未來還沒開始的時候就讓他知道,你是個——至少曾經是個精神病人,瘋到試圖弑父自殺,瘋到接受了整整四年的藥物治療,而且直到現在你也是個性功能障礙者,他知道這些會怎麼想,你不敢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