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看鬼故事(1 / 3)

北京有海,大家都知道,那是人工挖掘的。前三海,都聽過,就是著名的國家領導人辦公地,中海和南海還有一個公園北海。後三海中的什刹海這幾年也因為酒吧和飛來的野鴨出名起來,剩下兩個--前海和西海。這個故事就發生在西海邊上的一間院子。

後海的周圍有很多老房子,住過幾位將軍,住過幾位大知識分子,大家熟悉的宋慶齡也曾經住在這裏。房子老,故事就多。前些年西海邊上的老院子曾經死過人,出過幾件怪事,後來有個瘋老頭經常繞著後海跑圈,嘴裏還碎碎叨叨,說的是什麼也聽不清楚。不知道是誰傳的,說瘋子說的是,‘不要看鬼故事’。

夜深了,月光好溫柔,推開窗,後海的水氣隨著夜風吹進來,聞起來很舒服。岸邊的柳樹擺著蘑菇頭,發出沙沙的響聲。國洪來到書架前,書架古樸寬大,上邊躺著的傳記文集都會很舒服。拿起一本白色封皮的書,皮沒有字,頁發黃了,卻有質感。忽然一陣風吹來,翻開了第一頁……

第一章

後海每年都要淹死幾個會水的,沒什麼奇怪的,不過今年似乎多了些。

雨中的煙柳,雨中的石橋,雨中的後海有點淒涼有點美。放學後誌民沒有回家,他來到後海,站在雨裏,初春的雨水很冷,但是他不冷,因為他的身體沒有溫差,他的心也很冷。

他出身不好,父親是右派,同學們都叫他狗崽子,每當大家讀完董存瑞,劉胡蘭,看他的眼神就充滿憤恨。他可以隨時凍結班主任的笑容,隻要她看到他。不知道連續吃三年紅燒肉是什麼滋味,但是作了三年中學的狗崽子,已經讓他眼中再沒有少年人的光彩。

母親和父親劃清了界限,帶著他住到姥爺家,每天除了上班,和姥爺吵架,睡覺之外,也沒什麼時間照顧他。姥爺恨他不是因為和媽媽吵架,而是因為他長得太像他爸爸。

他是個堅強的人,但看著後海的蒼蒼水色,還是忍不住想到了死。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現一個女孩站在不遠處,一身白衣服,似乎有些凍得發抖。‘這樣的大雨,水邊已經沒有人了,她在這幹什麼呢,和我一樣麼’他想。

突然女孩跳進了水裏,沒多想他也跳了下去,水裏他看到了女孩,伸手想抓住她。水中,女孩回過頭衝著他笑了笑,把手輕輕的遞了過來。很久沒人對他笑過了,他呆呆的抓住女孩的手,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是他的心裏卻很安靜。‘要死了嗎,也好吧。’他抓著女孩的手,不想放開。

他張開眼,隨即感到鼻腔一陣疼痛,他記起自己應該是嗆水了,他還沒死嗎,被人救了嗎?他看看四周,天已經暗下來了,雨還在下著。一個白衣服的女孩站在他的旁邊,他掙紮著站起來,呆呆的看著女孩,不知道怎麼回事,女孩很蒼白,即使嘴唇也沒有一絲血色。

‘你想自殺嗎’女孩問,

‘還沒想好……我想去救你……’他說,

‘我本來想害你’女孩說,

‘為什麼’他問,‘怎麼又改主意了呢’

她的確想害他,她已經害死了幾個人。她叫張慧,去年的一個雨天,在這裏自殺了。父親死的時候,媽媽剛20歲寡婦門前是非多,她媽曾經被人在脖子上掛了隻破鞋,全廠遊行。那樣的年代,那樣的女孩怎麼承受得住那樣的生活。於是媽媽帶著她離開了原來的地方,新的學校裏她有了新的生活。入秋的時候調來了一個老師,她認識的,作為談資,她家的事又被談起。她的人就這樣死了,被辦公室無聊的調笑判決,可是她的恨還在,化作了怨氣。

他不怪她,即使被害死了,他也不怪她,因為他可憐她,就像可憐自己。他想,那些在水中看著她笑容死去的人遠比她死的時候要幸福。

每個周二半天課的時候,下午他都會去水邊看她,陪她聊天,周末兩天他是出不來的,有很多的活要等著他幹。她告訴他在水中看柳葉刷刷落下很美,他就跑到樹上使勁地搖,直到她樂的直不起腰。她告訴他她喜歡花,他會蹬四個小時的車去香山植物園采來各種各樣的野花,然後一瓣一瓣的橵在水麵上。他會餓著肚子,穿著千瘡百孔的球鞋,自己對著鏡子剪頭發。然後把攢了幾個月的錢,買上幾朵玫瑰花,去撒在水麵上。她說水裏的錦鯉很好看。他就去幫忙收拾早點攤子,每天賺上5分錢,買幾條便宜的金魚放到水裏給她看。

她背高爾基的海燕給他聽,那是她生前喜歡的課文。她不再害人,還經常救人,她說,她要幫他積點陰德,讓他以後功成名就。她說她以前心願是考大學,他要幫她完成心願。

他再不介意別人說什麼,別人做什麼。除了她,他心裏什麼都沒有,或者說,有了她,什麼都不重要了。

他變了,變得有精神了,他的成績也變了,好的離了譜,好的讓老師打分的手在顫抖。光彩重新回到雙眼,臉上有時會掛著笑意,因為他離她的心願真的很近了,因為至多六天就又到了他的節日。每到那天下午,他會換下破舊的衣服,從包裏拿出僅有的白襯衫,和一雙沒有洞的球鞋。他要幹幹淨淨的去見她。她哭了,她說有了他,這輩子她不再後悔,也沒有怨恨了。

又是一個周二,她沒有來,他慌了,不知道該怎麼辦。一直等到第二天,夜裏他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完了。沒有留下一句話,她卻一直沒有再出現,他幾次想把自己淹死,都沒死成。

他記得她的心願,考上了清華大學,通知書來的那天,他拿著通知,緊張地到了後海,對於等待的人,每一秒鍾都是折磨,而那一晚他是怎麼度過的,善良的人會不忍心知道。他將通知書扔進水裏,忽然被一陣風又吹了回來。他再扔的時候,又被吹了回來……

曾有個道人告訴他,怨魂的怨氣被化解了,鬼魂便散了。

他沒有上大學,而是在後海的荷花市場作了一個管理員,每個星期二都會向水中撒些花瓣,還會買些魚放裏邊。幾十年後,有人問起,他說,我雖然看不見她,如果她能看到我,我不在,怎麼辦?她除了我什麼也沒有。說著攤開手,讓清風從五指間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