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3)

1.

說來也巧,餘白調回A市工作的那個月,剛好碰上她老板吳東元的婚禮。

新娘家境好,當日排場了得,儀式與酒席且不去說,光伴娘就有八人之眾。而吳東元作為一個客場參賽的美籍華人,手頭實在湊不出那麼多要好兄弟,便將空缺的伴郎席位分派給了事務所裏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幾個徒弟,其中就包括餘白。

於是,婚禮那天,餘白便作為伴郎團中唯一一名女性,穿著一身西裝,接受眾多來賓好奇目光的檢閱。

這對她來說已經夠倒黴的了,卻沒想到更倒黴的事還在後麵——她在這場婚禮上又遇到了唐寧。

餘白與此人的過結由來已久,絕非三言兩語可以說清。兩人再見,目光碰到一起,便已是兵戎相接,臉上卻都是笑著的。

那時已近黃昏,草坪儀式才剛結束,唐寧站在花架下麵,一手拿一支細長的香檳酒杯,一手插在褲袋裏,閑閑看向餘白。餘白也隻作無心,朝他那裏掃過一眼,掛上一個“哦,你也來了”的表情,便又調開目光不再理會。

不知為什麼,每次見到唐寧一身西裝打扮,餘白的腦中總會出現“流氓律師”四個字。

該名詞是她小時候跟奶奶聽滬劇學來的,那出戲講述萬惡的舊社會,紗廠包身工被工頭虐待致死,其母在租界會審公廨痛訴冤情,才剛說到一半,有個男聲插進來一段念白:某女士刺激受得深,精神上麵有點小毛病……

收音機裏隻聞其聲不見其人,餘白聽得糊塗,問奶奶這角色是什麼人?奶奶告訴她,這叫“流氓律師”。當時年幼,腦中尚未形成一個直觀的印象,直到多年之後在A大遇到唐寧,畢業前實習,頭回見他人模狗樣地穿一身西裝,她便恍然大悟,若要給“流氓律師”配個肖像,此人最為合適。

說句公道話,唐寧其實生得不錯,姿態也算英挺。之所以會有這印象,大多還是因為那雙眼睛——譏誚,囂張,自作多情。總之,是戲太多。

恰如此刻,餘白無非就是想起個舊笑話,自己樂一樂罷了,他卻又會錯意,對她舉起酒杯,眨了下眼。

餘白被這莫名而來的秋波瘮得一抖,之後許久無論走到何處,總覺得那道目光還在自己身上,搞得她有如芒刺在背,但回頭卻又不見人影。

入夜之後,酒席開始,台上各種節目,猶如文藝晚會。餘白這個“伴郎”卻是閑了下來,到底男女有別,唐寧要在休息室裏換衣服,有她在場似乎是不大方便。她有這自覺,索性躲懶,一個人坐在主桌海吃。

正吃得高興,有人走人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開口便是一句:“還沒嫁出去?”

餘白不必看,便知是唐寧。她倒也不在乎,三十好幾沒有男朋友,早被調侃到麻木,想都沒想就答:“這麼土,可不就是栽手裏了麼?”

聽她這麼說,唐寧卻是滯了滯,片刻才又笑道:“你這人要不要這麼記仇?”

這個“土”字,便是兩人之間最初的結下的梁子。那時,餘白才剛考進A大法學院讀研究生。去學校報到那天,她送走了爸媽,提著兩隻家裏給的西瓜經過宿舍樓下。二樓窗口,唐寧同寢室的一個男生看見她,順嘴喊了一聲:“快看美女!”

唐寧也在近旁,朝窗外瞟了一眼,不屑道:“這麼土,還美女?”

這話恰叫餘白聽見,她停下腳步,抬頭就往上看。

“完了,人家聽見了!”同寢室的男生趕緊縮回頭去。

唐寧卻不慌不忙,仍舊俯身靠在窗邊,對餘白露出一個笑來,甚至還眨了下眼。他剛做完五十個窄距俯臥撐,又掛在門框上做完一組懸垂舉腿,自恃胸肌如鎧甲,肱二頭肌像炮彈,樓下這女生若是小臉一紅落荒而逃,便是正中了他的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