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海連便和爵爺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老爵爺輕咳一聲︰“他曾經救過我和內人的性命。”
“救過命?”
“沒錯,”老夫人接腔道,“幾年前我們被城郊的一夥強盜綁架了,您也看到我們家的情況,是完全湊不出贖金的,但萬幸的是老天眷顧,我們居然從賊窟裏逃了出來,在被追殺的時候,與我們素昧平生的海連,為那群人指了一條錯誤的路,這才使我們活了下來。”
這段話說的半真半假,任何一個曾來打聽過這樁事的好奇人士得到的都會是這套說辭,哪怕那些人問詢時劇本裏並沒有海連的位置,現在臨時添上也不顯突兀。能讓正直的子爵夫婦如此堅持謊言,隻能說他們既想保護那位被他們收養的小姑娘,也想保護海連。方停瀾想起之前和周不疑的那番交談,不由笑笑︰“確實大恩大德。”
老夫人問道︰“您呢?您來緹甦是做什麼?”
“我是來收一筆尾款的。”方停瀾如此回答道。
海連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方停瀾隻當沒聽見,之後,他忽然不再談那些深奧復雜的戰爭,學術和政治,轉而聊起了自己在東州時的百樣見聞。男人本就能言善道,不論是萬民參與的市井集會還是曾與某位友人的結伴行遊,一樁小事也能說得妙趣橫生,惹得夫婦倆不住地笑,一頓本是招待客人的正餐氣氛鬆泛成了仿佛遠行歸來的孩子與父母的家宴。
而在方停瀾說起某年自己秋天狩獵時的情景時,他的目光不動聲色地移到了坐在對麵的海連臉上。小海盜嘴角還是不高興地向下抿著,瞳孔裏對故事的專注卻完全出賣了他,他見方停瀾又停住不說,不由皺眉,眼角那道刀痕也跟著一跳︰“別賣關子,後麵怎麼了?”
“後麵……”方停瀾拖長了音,“後麵我們去找那隻海東青,發現貫顱的羽箭上打著我的標記,我便拿了頭籌呀。”
“嘁,僥幸而已。”
對方明明聽見結果時眼楮都亮了,偏要嘴硬。方停瀾因此心情大好︰“我運氣好,也是我的本事。”
吃完了飯,老爵爺去隔壁家裏借一輛馬車,方停瀾主動去幫老夫人洗碗,海連倒成了多餘的人,他啃著一隻梨,靠在門邊看方停瀾手腳麻利地將碗碟放進櫥櫃︰“我以為方千尉是那種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大少爺。”
“你對我誤解總是很大。”方停瀾沖他笑,“倒是你,怎麼不過來搭把手?”
“海連下午幫過忙啦,今天那隻雞就是他殺的。”夫人說道,“今天你們倆肯陪我和老頭子吃飯,我們不曉得多開心,如果方先生在久夢城常住,也可以常來。”
“一定。”方停瀾答應。
34.
馬是老馬,車是貨車,前麵一塊木板權當坐板,後麵一截露天車廂原本裝著各種亂七八糟的雜物,此時清空了出來,像是一個安在軸承上做工劣質的大木盒。方停瀾熟練地一挽繩子,招呼海連坐到旁邊。海連遲疑了一下才磨磨蹭蹭地坐到了方停瀾旁邊。兩人向子爵夫婦道別,馬車晃晃悠悠地吱呀朝前走去。
方停瀾一開始以為對方是不想和自己坐在一起才四肢僵硬,走了一段後,才發現對方的目光始終緊緊盯著那匹老馬,身體緊繃得像要隨時落跑,仿佛這匹瘦骨嶙峋的牲畜是什麼凶猛怪獸。
“你怕馬?”他問道。
“我……”海連吞了口唾沫,顧左右而言他,“你最好速度慢點,久夢城有明文規定,在大街上疾馳馬車的會坐牢,起碼一個月。”
方停瀾失笑︰“這樣的老馬,我就算想疾馳也疾馳不了吧,”現在兩人行進速度和走路基本沒什麼兩樣,如果海連連這樣也緊張,他不難猜出小海盜之前一定在這上麵吃過什麼虧,“你被疾馳的馬車撞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