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能等他說完,她連連搖頭,麵上顯出明顯的痛色,待獨孤明夷抬頭看過來,卻又平常如同往昔,“我想說的是,不要管他。”
獨孤明夷詫異地抬眼。
“……夠了。已經足夠了。”太後停頓片刻,“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吧。”
她最後深深地看了獨孤明夷一會兒,緩緩閉上眼睛,“好了。我要說的話已說完了。去叫許嬤嬤進來吧。”
榻邊沉默片刻,回應得恭謹溫順:“是。”
隨後便是衣料和簾幔輕微的摩挲聲,舊的腳步聲出去,新的腳步聲進來。這回進來的人沒有在榻邊坐下,恭敬地站在一邊,說出的稱呼卻冒天下之大不韙:“公主有何吩咐?”
“真是……連你都忘不了前朝嗎?”靠著軟枕的女人輕輕一歎,忽然睜開眼睛。
她還不到四十歲,經此一遭折磨,麵色蒼白,越發顯得眉眼凜冽,由殿內僅存的幾盞燈照著,光影婆娑間居然不像是久居歸真殿的太後,仿佛仍是當年名動天下的岐陽公主李靈闕。
“公主說笑了。便是公主自己,難道就能忘得了嗎?”許嬤嬤不卑不亢,“老奴原本等著公主做長公主,做大長公主,等了一輩子,等到如今。”
李靈闕不置可否。
她沒接話,許嬤嬤也不尷尬:“公主不同殿下再說會兒話嗎?”
李靈闕微微一怔,片刻後,輕輕搖頭:“沒有可說的啊。”
讓她說什麼呢?
說她當年本想偷偷服藥打下腹中胎兒,以免這個孩子生來便帶著難解的奇毒痛苦一生,然而卻在日夜相處中生出了感情,撫過隆起的腹部,感覺到嬰孩微不可聞的回應就再難狠下心?說她剛剛生產完時跌撞著從當時的太醫令手中奪過本該處理掉的孩子,拿簪子尖抵著自己,以死相逼留下他?
還是說她發覺那內侍有刺殺的意思,那瞬間腦內一片空白,什麼自保什麼盤算,全部想不起來,她隻知道要擋在自己的孩子麵前,哪怕會被刺客手裏的兵器洞穿。
……她不能說。她說不出。
從答應獨孤清聞,以親生孩子作為解毒的工具那一刻起,她就永遠喪失了作為母親的資格。
李靈闕靠著軟枕,避開那個話題:“嬤嬤,我要死了。”
許嬤嬤並不寬慰,隻點頭:“公主請吩咐。”
“好。”李靈闕也點頭,“我死後,不用管屍骨如何,就讓他們處置吧……一柸黃土而已,不必糾纏。歸真殿內的宮人,去宮外觀內修道、留在宮中、回鄉……由她們意願。當年鳳陽閣中舊人……便交給嬤嬤了。”
“公主放心便是。”
“嗯。”李靈闕輕輕應聲,“對了,還有汪嬤嬤。她是我的乳母,於我有養恩,我曾答應她,要榮養她一世,故而不論她做什麼、說什麼,我都隻當不知道。現在想來,我既然答應過她,這一世要完了,”
她微微一笑,“下一世也得跟著。”
“老奴明白。”
“嬤嬤也覺得我很怪吧?”李靈闕說,“常言人之將死……我卻善不起來呢。”
“不。”許嬤嬤微笑,“這才是您啊。”
李靈闕麵上的笑意更明顯了些,同時麵色卻顯得更蒼白,她點頭:“那便都交給嬤嬤了。去安排吧。”
許嬤嬤彎腰應聲,原路退出去了。
床帳驀地落下,李靈闕鬆了渾身的力道,從軟枕上滑了下去,仰麵躺在榻上。
殿內昏暗,帳內更甚,她什麼都看不清,耳邊卻嘈雜起來,一會兒是宮女內侍尖叫著奔逃著的聲音,一會兒是樓閣燃燒倒塌的巨響。
無數的聲音湧過來,如同海潮一般淹沒她,又把她托上高地,迎著獵獵的風,她忽然想起來自己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