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拭去妻子滿麵的淚痕,萬般不舍,“迦南莫哭,我娶你,視你為珍寶,並非因你貴為帝姬。迦南,餘生還長,你是將軍之妻,理應更堅強……”
“我隻要你活著。”迦南晃著頭,緊緊環住丈夫的腰,縱然鐵甲硌痛肌膚,也不鬆手,“我不願是將軍的女人,隻想做史孟桓的妻子,為何這般難。”
史孟桓顫唞著親吻妻子的烏發,淚水滴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上,柔聲低語:“迦南,千萬逃出去。”
史氏祖上有從龍之功,至今一門五代忠烈,世代為國,卻被朝廷奸邪迫害。
父親的歎息,阿母的啼哭,將士悲愴的神情,年幼的女兒看在眼裏,害怕地大哭起來。
皇家禁衛很快包圍了史國府,太尉把一雙兒女托付給公主的親信永晉,命他帶著家小從後園逃離,那裏自有心腹接應。
“去蜀地求助父親……聽話、聽話……”史孟桓一遍遍囑咐妻子,將她推出去,喝令史良等人掩護撤離。
騷亂的場麵嚇得幼女嗡聲大哭,扯住父親的袍角,“是不是孩兒淘氣不聽話,父親不要孩兒了?”
禁衛不斷湧入,腹背受敵的史孟桓不敢分心,舉劍格開劈砍而來的兵刃。
幾名衛士立即圍作人牆,將父女倆護在身後。史孟桓暫緩片刻,緩緩而下的熱流沿著劍柄落在腕上,五指抖顫起來,幾乎不能控製。
在這之前,史孟桓已經受了重傷,此時不過是強弩之末。
小女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雙手緊緊地攥著父親衣角,小臉慘白。
史孟桓以劍拄地,輕撫女兒溼潤的小臉,胡渣蹭了蹭她柔嫩的肌膚,“父親怎會不要你。”
他神情忽然悲戚起來,哽咽著喚了一聲:“韞和。”
年幼的女兒驚異於父親滾落的淚珠是如此灼燙,幾乎要燙傷她的臉頰。
史孟桓搖搖欲墜地站起,大喝道:“永晉,帶她走!”
他抬臂揮下,劍鋒落下,劃出一道圓弧,利索地斬斷了拽住的那截袍角。
小小的孩子摔出幾步,永晉搶抱在懷中,把小腦袋用力按在肩頭。木樨紛紛灑灑,擋住了眼前血腥的一幕。
史孟桓高大的身影沒入了鐵水般圍困的軍隊,越來越遠,刀戟碰撞的清脆深深刺痛了耳朵。
被家奴鉗製的男孩瞪著赤紅的眼睛,“壞人,壞人,他們欺負父親,我要殺了他們。”
男孩拚命地踢打,卻被牢牢地製在原地,壓抑在喉嚨的聲音衝破了恐懼的阻礙,嘶聲力竭地喚著半身浴血的父親。
血色蔓延在慘絕人寰的深夜,巨大的百年木樨樹應聲而倒,濃稠的血河裏,不斷有人倒下,層層疊疊,屍體從府門一直鋪向中庭和長街。
孩子們發怵地看著一張張扭曲猙獰的麵孔,噤若寒蟬,嗚嗚地低泣。
顛簸飛馳的馬車裏,茯姬望著萬念俱灰的主母,無聲地淌下眼淚。
懷裏稚嫩的女嬰醒來,睜著烏黑發亮的眼睛,咿咿呀呀說著聽不懂的話。
無知的嬰兒哪裏知道,疼愛她的人生死未卜。
在太尉心腹的掩護下,史府家眷順利逃離了渤京,一路南行。
傷痛,饑餓,疲乏,一夕之間,曾令京女豔羨的迦南長公主成了梁國緝拿的頭號逃犯。
左相劉明翰調動皇城大半禁衛,不棄不舍地追了七天七夜,追到西州,追到嶽城,還是跟丟了太尉府女眷的行蹤。
劉明翰翻遍嶽城,一無所獲,不得不召還禁衛。
餘孽未除,梁帝夙夜難眠,一來二去犯了頭痛病。
劉明翰諫言,不如建立飛梟營,暗中查尋。
梁帝為頭痛病所擾,無暇考慮其中利弊,將這個重大的任務交由劉明翰父子全權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