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惟命是從的小圈子(2 / 3)

晚飯後,看起來身體單薄的杜斯利少尉正要離開餐廳,威利對他說:“咱們到艦艏樓上去散散步,好嗎?總得找個時間談談通訊問題啊。”

“是的,長官。”他的新助手溫順地答道。

他們穿過艦艏樓的門來到涼爽的紫紅色暮色裏。天上惟一明亮的地方是西邊一片逐漸變暗的金光。“哦,杜斯利,”威利把一條腿擱在右舷的係纜柱上,兩手按在救生索上支撐著身子,享受著拂麵的帶鹹味的海風。“對‘凱恩號’軍艦習慣了嗎?”

“習慣得不能再習慣了,我想。命運太可怕了,不是嗎?”

威利用厭惡的目光看了那少尉一眼,“我看是這樣。每艘軍艦都有好的地方和壞的地方——”

“啊,那是當然。我猜在這樣一艘破爛的老爺軍艦上是沒有多少事情可做的,這倒是件好事。我還覺得我們將把大部分時間花在在船塢裏的修補工作上,這也很合我的胃口。它要是不那麼狹小肮髒該多好啊!軍官起居艙就像是個雞籠子。”

“唉,你要想辦法慢慢習慣它,杜斯利。我想你肯定不大喜歡那個彈藥艙,是吧?”

“簡直讓人受不了。第一天晚上我差一點死在裏麵。唉喲,煙囪裏放出的那種毒氣嗆死人了!”

“難聞極了,是不是?”威利心意大快地說。

“簡直可怕得要命。”

“嘿,過一陣子你就不會太在意了。”

“不用擔心。我不再在那兒睡了。”

威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噢?你在哪兒睡呢?”

“在艦上的辦公室裏,就是見習水兵活動的地方。夜間沒有人用它。我有個可以折疊的行軍床。那兒真是棒極了。空氣好極了。”

這個消息可讓威利大為光火了。“我認為艦長是不準那麼幹的。他可是很挑剔——”

“我問過他了,先生。他說隻要我能在無論哪裏找到一塊六英尺大的地方我就可以睡在那裏。”

威利心裏說自己真是該死,足足受了五個月的罪竟沒有想出這麼個簡單的逃避的方法。“哦,好吧,你是要協助我做通訊工作的——”

“我是很高興盡力去幹的,長官,但是我對通訊一竅不通——”

“那麼,你都會些什麼呢?”

“實際上什麼都不會,長官。您知道,我的——就是說,我是直接被任命到海軍裏來的。我母親擁有波士頓一家造船廠的大部分股份,所以——咳,整個事情都被弄成了一團糟。就因為弄錯了一個字母——一個字母。他們在擬定我的軍官資格時問我是想當S類軍官還是想當G類軍官。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他們說S的意思是指‘專家’而G的意思是‘普通’。於是,我問哪種好些,他們說一般認為G比S優越得多。結果,我當然要了G啦。可是我弄錯了。天哪,一切就這麼作了安排。我本該去搞公共關係的。我也的確幹上了。可是我又奉命去了弗吉尼亞的一個小港。就這樣忽然有一天就來了這個命令,說凡是被任命為G類的海軍少尉都得派到海上去。事情發生得太快了,我母親措手不及也就無能為力了。結果,我就到了這裏。”

“夠可惡的。”

“管他呢,我不在乎。我認為,搞公共關係比來‘凱恩號’軍艦更糟。文字工作!如果世上有一樣工作是我所不擅長的話,那就是文字工作。”

“太糟糕了。通信工作可全是文字工作,杜斯利。你必須學著擅長起來,別無他法——”

“好吧,可別說我沒警告過您,長官,”杜斯利無奈地歎了口氣說,“我當然會盡最大努力的。不過我不會對您有哪怕是一點用處的——”

“你會打字嗎?”

“不會。更糟糕的是我做事總是走神。我放的文件過兩秒鍾就記不起來放在哪兒了。”

“從明天開始你就跟傑利貝利上打字課並且學著打打——”

“我願意試一試,但我想我永遠都學不會。我的手腳笨極了——”

“我看你最好立刻就開始學習電碼解譯。你明天早晨值班嗎?”

“不值,長官。”

“那好。早飯後到軍官起居艙來見我,我來給你講解密碼——”

“我恐怕這件事還得等一等,長官。明天早晨我必須完成基弗先生的軍官資格課程的作業。”

這時天色已黑了下來,天空布滿了星星。威利仔細打量他這位助手那張已看不太清的臉,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曾經似乎是這樣一副厚臉皮外加愚不可及的樣子。“那好,今天晚上你就多熬會兒夜,把你的作業做完。”

“我會的,如果您堅持的話,基思先生,可是我真的累極了。”

“那就讓它見鬼去吧。今晚要想一切辦法睡個好覺,”威利說。他抬腿要走時,說:“我們明天下午開始學習解譯密碼。除非你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沒有,長官,”杜斯利跟在他身後十分誠懇地說,“我想我沒有。”

“那好極了。”威利說。他狠狠地擰開艦艏樓門上的搭鉤,示意他的助手先進去,然後哐當一聲把門關上,聲音之大連艦後麵水兵們住宿處都能聽到。

“這支部隊將襲擊並奪取誇賈林環礁【誇賈林環礁(KwajaleinAtoll)位於太平洋西部,屬於馬紹爾群島(MarshallIslands)。——譯者注】及馬紹爾群島的其他目標,以建立進一步向西挺進的基地——”

威利盯著那布滿汙痕的油印文字看了一會兒,把那厚厚的作戰命令拋在一邊,從書架上抓下一本軍用地圖冊。他翻到一張中部太平洋的地圖,看到誇賈林是所有環礁中最大的一個,位於馬紹爾群島的正中心,四周被日本人的碉堡包圍著。他吹了聲口哨。

公事郵件在他的床鋪上堆得足有兩英尺高。他曾從躺在甲板上的三個灰色郵袋裏倒出了一大堆亂糟糟的蓋著深紅色保密郵戳的信件。那些全是在珍珠港時堆積了一個月的東西。現在全成了他的活兒了,要把它們登記,歸檔,並負責保管。自從他接替基弗的工作以來,這是他的第一批秘密郵件。

威利用毯子蓋住其餘的郵件,把那份作戰命令拿去給艦長。奎格住在主甲板上那個先前供兩名軍官住的臥艙裏。這個臥艙在“凱恩號”在海軍船塢大修時已經過奎格的細心指導改裝過了,裏麵有一張床,一張寬大的寫字台,一把扶手椅,一張躺椅,一個大保險櫃以及許多通話管和內線對講機。這位艦長停住刮臉,飛快地翻閱著一頁頁命令,將肥皂水都滴到了紙上。“誇賈林,啊?”他若無其事地說,“好啊。把這東西留在這裏。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這事,當然連馬裏克也包括在內了。”

“是,好的,長官。”

威利在把那些郵件登記、歸檔時,發現了一些令人很不愉快的事。基弗移交給他的是紙頁折了角的分類賬冊和開檔案櫃的鑰匙,而且還順手扔下了幾小捆秘密郵件,壓在他衣櫥裏的鞋子和髒衣服下麵。他讓威利放心,說那些信件都是些“一文不值的垃圾”。

“我曾打算等收到下一批時一起登記的。現在你來登記也一樣。”他打著哈欠說,說完,就爬回到床上又開始看《芬尼根守靈夜》了。

威利發現檔案櫃裏亂得一塌糊塗。倘若信件是裝在黃麻麻袋裏的,找到它們原本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分類登記冊用來登記所收郵件的記錄係統複雜到了愚笨的程度,每封信都要用四個不同的符號登記。威利計算了一下,他得花五六個紮紮實實的工作日才能把那些郵件登記完畢。他走進艦上的辦公室,觀看傑利貝利登記大袋大袋的非秘密郵件。那位通信員把要登記的條目打在綠色的表格紙上,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把同堆在威利屋裏的一樣多的郵件處理完了。“你是從哪兒得到那種登錄係統的?”他問那水兵。

傑利貝利疲勞地迷糊著眼睛看了他一眼。“不是從哪兒得來的,長官。這本來就是海軍的係統。”

“那麼這些東西怎麼辦?”威利把那些分類登記冊舉到傑利貝利麵前。“看見過這些東西嗎?”

那位通信員趕緊往後縮身與那些登記冊離得遠遠的,仿佛它們會傳播麻風病似的。“長官,那可是您的活兒,不是我的——”

“我知道,知道——”

“基弗先生有五六次都想讓我替他登記這些秘密的東西。一個士兵幹這種事是違反規定的——”

“我隻是想知道這些分類登記冊是正式的呢,還是別的什麼?”

那水兵皺了皺鼻子。“正式?天哪,使用那個係統非使任何一個三等兵通信員累得流鼻血不可。那是芬克先生早在1940年發明的。他把它傳給了安德森先生,安德森先生傳給了福格森先生,福格森先生又傳給了基弗先生。”

“他們為什麼不采用海軍的係統呢?它似乎簡單多了——”

“長官,”那通信員冷冷地說,“您可別問我軍官們做任何事情是為了什麼。我說了您也不愛聽。”

威利在隨後的幾個星期裏對他那個部門進行了徹底的整頓。他確立了歸檔和登記的標準海軍係統。他燒掉了大約60本過時的注冊出版物,又把其餘的出版物有條不紊地分了類。這樣,他就可以隨時找到他所要找的東西了。他在做這些事情的過程中發現自己常常對基弗感到納悶。那位小說家顯然在通訊上浪費了大量的時間。威利想起為了尋找信件或出版物所消耗掉的整個整個的下午,在做這樣的搜尋時,基弗總是時不時地對海軍的混亂狀況發表一通酸溜溜的俏皮話。他還記得那位通訊官一連幾個小時地翻著那些分類登記冊,嘴裏不停地責天罵地。威利知道那位小說家最珍惜他寫作和看書的時間。他還知道基弗是“凱恩號”軍艦上頭腦最靈光的人。可是,這樣的人怎麼會看不出他是在自取失敗,而且還把自己的錯誤歸罪於海軍呢?威利開始用不同的眼光看待基弗了,那位小說家的智慧似乎有點減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