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朗最後一麵。
葉香在叫罵聲中,渾渾噩噩地離開了。她回到家,呆呆地坐在房間裏,水米不進,直到太陽落下,月光在肩頭徘徊,仍是一動不動。
簡青黎和方明棧收到消息,各自回家安慰母親,分別的時候他們的心情都很沉重,那是第一次,他們真切體會到現實的殘酷,以及那絲莫名其妙的疏離——他們本應處於兩個敵對的陣營,不該如此親密的。
楊彤的悲傷難以疏解,下意識地將丈夫死亡的責任推在葉香身上,她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家閨秀,突然間卻變得刻薄而迷信,方玉朗過世的頭幾天,她一直不停歇地詛咒狐狸精,說是她索了丈夫的命。
葉香與她相反,沉默得像啞巴,直到第二天下午,她終於叫住簡青黎,猶豫而膽怯地問,能不能去打聽一下葬禮的安排。
簡青黎應下,走出家門,走下樓梯,一直走到翠野公園深處,麵對著荒蕪茂盛的草甸、鬱鬱蒼蒼的遠山,蹲下來,抱住膝蓋失聲痛哭。
他在哭誰?哭老頭子、哭葉香、哭楊彤,還是哭他自己?時隔多年,簡青黎已經記不清了。他一邊流淚,一邊又想笑,葉香這個見不得光的小三,還想出席葬禮,那去的可都是體麵人!
哭累了,簡青黎擦幹眼淚往家走,半路上給葉香買了一份營養粥。他非常想念方明棧,竭盡全力才抑製住找他的欲望,他知道楊彤現在一定傷心欲絕,需要兒子的陪伴。至於葬禮的安排,晚一點,夜深人靜的時候再問也沒關係。
簡青黎沒想到,迎接他的是一片狼藉的房間和昏迷不醒、躺在一小泊鮮血上麵的葉香。住在對麵的鄰居將房門打開一條縫,好奇而畏懼地透過縫隙旁觀,而一個陰沉的女人帶著幾個黑衣服的壯漢打手,正踩著一地碎片從他家裏出來。
“你們是誰?你要幹什麼!”簡青黎渾身發抖,質問那個領頭的女人,四目相對之時,他猜到了女人的身份。
“簡青黎,是不是?”楊彤仇恨的眼睛盯住他,射出森寒的狂熱的光,“婊|子生的小雜種!還想要遺產?”
兩個牛高馬大的男人堵著房門,簡青黎進不去,推他們一把,又被惡狠狠地反推回來,跌倒在水泥地。他忍耐著楊彤的侮辱,一遍遍喊“媽”。
葉香一動不動,連呼吸的聲響都消失了。
死了嗎?
簡青黎手腳冰涼,腦海裏好像發生爆炸,耳朵裏灌滿尖銳的慘叫。楊彤站在他腳邊,像山一樣高大、可怕,她俯視他,惡語如同巨石,從山頂落進深淵裏,重重砸在簡青黎身上。
簡青黎握緊拳頭爬起來,顫唞著和她爭吵,說難聽的話傷害她,哪怕被兩個壯漢揪住領子提到半空,臉漲得通紅,依舊用口型不停咒罵。
作為正室和小三的兒子,他們太明白對方的死穴,太清楚如何互相傷害了。一個高貴,一個低賤,但說到底,是一樣醜陋。
簡青黎處於道德窪地,所以很快落敗。他掙脫鉗製,跪在地上捂著脖子咳嗽,仰頭盯著那個盛氣淩人、高高在上的女人,瘋狂的念頭在心中盤旋——把她拽下來,讓她墜落,摔成碎片。
怎麼才能挫傷她,怎麼才能,他像一台過載的機器,劇烈地發抖——“媽”,這時,不遠處傳來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
簡青黎看了方明棧一眼,在腦海中計劃複仇的那縷魂魄忽然找到了突破點,下一秒,他惡毒地笑了:“你有什麼好得意的?看不住老公也管不住兒子!我告訴你,方明棧就是我麵前的一條狗,我想玩就玩,想扔就扔!”
誰,什麼,怎麼回事,你認識他?楊彤呆住了,語無倫次地逼問方明棧,無知無覺地淌下淚來。簡青黎扶著牆壁站好,像一棵中空的枯樹,在暴風雨來臨的前夜執拗地矗立著。他幸災樂禍地大笑:“不止認識,我們還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