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全是冰碴子。

還有三個月我就滿十五歲了,難道還要這樣懵懵懂懂下去嗎,我向徐君逸問道:“章太傅到底是怎樣人?”

“小妍以為呢?”

“天下八分風流,七分在河東,章家出過數不清的文人墨客,”我說出了自幼年起,姨母、七哥、侍女嬤嬤們不斷告訴我的話,“聖人十幾年不上朝,章籍身為世家領袖,肩挑大 山社稷,自然是好人。”

“我呸!去他娘的河東章氏,”杜若風張口罵了起來,“顏公公,不是針對你,俺靠徐相提拔,忝為總兵,也知曉些朝政,河東萬裏良田,有一半被章家兼並,聖人即位之初的一條鞭新政,丈量全國土地,首先反對的便是章籍,還有十年前冤死的…”

“別說了!”身下的馬兒傳來嘶鳴聲,徐君逸打斷杜若風的話,“看來杜總兵不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

章荻之表姐曾與我說過,在安國公府,飯前漱口的茶水必須是明前的龍井,一道雞湯要用火腿、鬆蕈等二十三種食材來吊。世家不喜商人的奢靡,排場卻少不了,章元之表哥的白狐狸披風,通體無一絲雜毛,整個大晉尋不到第二件。

徐君逸策馬來到我身邊,用隻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小妍就是小妍,與章家無關。”

我與徐君逸走在前方,想到這些日子所見所聞,忽然感到難以說出口的羞愧,“母後來自章家,七哥是章家扶持的太子,連我在中秋宴奏的古琴焦尾,也是章家送來的。”

“你不隻是大晉的公主、太子的胞弟,”徐君逸拿起我掛在胸`前的玉哨,“你還是我的未婚妻子,獨一無二的李妍,乖,別想了。”

說話間,三屯營就在眼前,既然不了解章家,也改變不了出身,我能做的隻有問心無愧。

我跟在徐君逸身後騎馬進城,這座曾經震懾北方草原的要塞,隻剩一片荒蕪,滿目殘垣斷壁,城中房屋破敗不堪,幸存的人們衣衫襤褸,手中握著鐵器,警惕地望向我們。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道路兩側,堆積著數不清的屍體,女人們衣不蔽體地死在地上,一個八九歲男孩被長矛貫穿,釘在城牆,身旁哭泣的是他絕望的母親。一切的慘劇,都被掩蓋在這漫天的大雪裏,堅韌如薊鎮百姓,仍舊是案板上待割的魚肉,死於苛政、死於饑寒、死於外虜,何謂生靈塗炭,何謂民不聊生。

父皇常年在宮中修道,大殿中掛著屈子的天問,明明暗暗,惟時何為,陰陽三合,何本何化。不知他著華服在新修的宮殿中打坐時可曾想過,大晉朝九州萬裏,蒼生何辜。

我沒有再哭,隻是問徐君逸能否給活著的人放糧。

徐君逸翻身下馬,環顧城中,大雪落在他的肩頭,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牽起我的手,輕聲道“入城前我已吩咐了杜若風,讓他去做吧,你跟我去個地方。”

他帶我去了總兵府。伏勝死後,民怨滔天,百姓們圍在這裏,唐文濤不敢入住,柔然人也有一種敬畏,沒有在侵邊的時候燒毀。

忽然,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舉著鋤頭衝來,還未近身就被士兵攔住,按倒在地上,他麵色猙獰,口中罵著:“閹狗,滾出伏勝將軍的地方!”

我一個克製不住,衝上去喊道:“你懂什麼,他是全天下最大的英雄!”

徐君逸環住我的腰,示意士兵將那人拖開,我心中難受,質問道:“你打柔然,送糧食,就讓他們指著鼻子罵,這樣值得嗎?”

“狸奴以為我會如何,自怨自艾、怨天尤人?那不是我,從來做事,隻問想不想,不問值不值,”徐君逸從身後抱住我,“於我而言,當一人的英雄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