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先開了口:“無論你們想做什麼,章籍都知道,大婚時外城關閉,徐君逸的兵進不來。”

徐君逸的打算不止於此,我不願與七哥談及,索性岔開話題:“父皇病重,七哥想過登基後如何麵對外祖嗎?”

七哥閉眼靠在軟榻上,煩躁地揉著額頭,略顯不耐地說道:“孤不傻,看得清章籍的狼子野心。他年事已高,孤自有對策。”

“什麼對策,等著他死?七哥想做宣帝,章籍不是霍光。一旦表姐生下男孩,他是會繼續扶持你,還是擁立無知的幼帝?”

七哥右手用力拍在窗欞上,沉聲道:“你逾矩了。”

話剛出口,他又像後悔似的辯解道:“章荻之不會有孩子,小妍,你不懂前朝之事,拔除章籍非一朝一夕能為,孤肯折節,陪進士們玩樂,也有拉攏之意。”

馬車駛離瓊林苑,歌舞之聲逐漸淡去,我看著一臉肅穆的七哥,越發地憐憫起來,十五年的儲君生涯,熟讀儒家經典,到頭來,是誰不懂朝政:“博學多識如楊慎,曆經江南外放十五年,到了戶部依舊焦頭爛額,哪怕有甘草宰輔之稱的申如晦,也做了二十幾年的地方官,七哥當真以為,用八股取來的進士,滿腦子中庸之說,妄想靠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讀書人,能在幾年裏幫你扳倒章籍治國安邦?他們知道如何治理河道、安撫百姓、澄清冤獄嗎?”

“那你要我怎樣,”七哥慘然一笑,數月不見,他早已沒了少年銳氣,滿頭青絲而暮氣沉沉,“小妍,連你也要逼我嗎?”

我想告訴他懷璧其罪,身為東宮,上至父皇,下至百官,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背靠章家享一時之便利,終不得長久之計。話到嘴邊,看著他頹廢的樣子,終是化作了一聲歎息,養於深宮的太子,可曾知道長安城一鬥米價值幾何。

畢竟是十幾年的兄弟,他不願在政事上糾纏,握住我的手腕,自嘲道:“徐君逸對你很好,是孤杞人憂天了,還想送你去江南。”

他從暖爐上取下茶壺,親手為我斟了一杯茶:“孤倒想起了蔣孺人。去歲寒冬,孤在書房寫外祖布置的功課,她穿著桃粉色狐狸披風,從小廚房端了一碗酥酪來。”

七哥看著窗外,言語中盡是緬懷:“孤嚐了一口,差點沒齁住,便問她,你為何放許多糖?蔣孺人說,太子殿下的日子夠苦了,酥酪裏要多擱些蜜糖。”

芳魂已逝,雕欄玉砌猶在,想起長著圓臉總是掛著笑容的蔣孺人,我拿出手絹,遞給七哥。

他擦了擦眼角,苦笑道:“孤勸過她,收斂一些,再忍一下,她少年意氣,聽不進去。上個月不小心又懷上了,被娘娘責備狐媚。孤本已求了恩典,能讓孩子平安,可她倔強,偏要同皇後娘娘頂嘴,在清寧宮挨了四十板子,孩子沒了,人也沒了。”

今日才知內情,穿了十幾年的女裝,我難免對她有些共情,徐君逸尚能為平止謠言動手,而蔣孺人的死僅換來了七哥幾滴眼淚,我放下茶杯,想起曾送我出宮的太子屬官蔣平,開口道:“她死了,你繼續忍著章家,娶章荻之,如何對她家裏人交待。”

七哥詫異地看著我,像是不懂我為何會問出這樣的話:“待孤登基後,會追封蔣孺人為貴妃,也會接她妹妹進宮,給蔣家一個交待。”

我愣了半晌,眼前束發之年的七哥似乎與病床上苟延殘喘的父皇重合了起來,從為心愛女子的追封到麵對千瘡百孔的朝政,他們如出一轍。

第四十八章 死局

“小妍知道孤過的是什麼日子嗎,”七哥靠在左側的軟枕上,右手不停揉著眉心,“讀寫功課,孤要做得比兄弟們更出色;午時與太監們鬥一會兒蛐蛐兒,申時就被師傅們輪番用聖賢書教導;父皇在尚書房當著一眾皇族子弟的麵,公然說劉貴妃所出的六哥更像他。出師表中說要親賢臣遠小人,可孤身邊隻有一個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