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趟本應為他灰敗晦暗世界添上色澤的行程之中,不但並未鮮活輕快半分,反倒更加沉鬱冷厲了起來。
而與暫且安頓住處並未相見的奚景舟和顧光霽的到來不同,他曾特意吩咐,若是藺妤抵達蒼梧,便立即帶來見他。
難不成,這個女人才是那位真正的轉世?
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罕仕並無過多情緒地垂眸,淡淡道:“隨我來吧。”
他轉身的那一瞬間,身後不知何時不約而同屏息靜氣的少年少女們猛地鬆出一口氣來,爭先恐後地大口呼吸起來,間或夾雜著一兩句小聲的驚歎議論聲。
“剛剛那位就是傳聞中的魔君護法罕仕?”
“他長得看起來好凶,會不會真的像傳言之中那樣吃人?”
“他好像斷了一隻手……怎麼回事,魔族人不是有極強的修複自愈能力麼?他那隻手應該可以像樹枝一樣,來年長出一隻新的來吧?”
“噓,別提這事了,跟藏月門那位已故試劍堂首席有關係……青蓮聖手墨前輩從來不允許旁人議論的!”
“也不知道柏己究竟長什麼樣,聽說他常年麵覆黃金麵具,你說待會他接見家主時會不會把麵具摘下來?”
“他為什麼要戴麵具呢?莫非他長得很醜?”
“……”
溫蘿無言地轉身回望,眼風在身後眾人身上一掃而過,瞬間便止歇了他們眼見著漫無目的的閑談議論。
“再亂說,小心被魔君抓走吃掉。”
她略帶幾分威脅地一挑眉,微微俯身湊近幾人,壓低聲音道,“魔君實力莫測,要是你們當真惹他不悅,我可沒把握在他手下保下你們一條小命。”
“……不說了不說了。”
柏己積威已久,哪怕隕落了千年,關於他的傳聞與流言卻始終在五洲大陸之中擴散蔓延、不減反增,甚至在曾親眼目睹過他風姿的修士接連隕落之後,傳得愈發誇張怪異了起來,仿佛他的名字便是這世間最為駭人的咒語,隻需稍微提上一提,霎時便可解決許多麻煩事。
可以說是個十足十的工具人了。
因此,甫一聽聞她這半真半假隱含憂慮的警告,幾人紛紛搖頭抬手發誓保證,一改方才飛揚的神氣,一個二個眼觀鼻鼻觀心,乖巧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溫蘿滿意地直起身,頗有幾分溫柔地勾唇,彎眸一笑:“接著走吧。”
幾人身前五步的罕仕唇角微微下撇,無聲地哂笑了下。
吃人?可笑。主上從不會做這種無聊又愚蠢之事。
這女人絕不可能是公羽若。
否則,她又如何會說出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荒謬滑稽的言論?
*
與此同時,正殿。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之中,玉階拱合而成的高高王座之上的男人斜倚在椅背之上,一條修長有力的腿屈起閑閑搭於膝蓋,一頭如瀑青絲隨著他微微偏頭的動作肆意傾瀉而下,沿著他輪廓分明的下頜蜿蜒而下,鋪陳於泛著冰冷機質幽光的龍鱗玄衣之上。
柏己一手撐著扶手,冷白修長的指尖輕點額角,一雙瀲灩著赤紅豔光的瞳眸並無焦距地凝視著不遠處門前的空曠地麵。
燭火搖曳著在地麵之上,拖拽出一片明昧變幻的分界。
那位名為殷和玉的藏月門弟子的臥房,他已於三日前親自查探過。其中並無屬於蒼冥鄴火的、能夠令他靈魂戰栗的熟悉氣息。
沒有什麼能夠比他親身的感受更為準確而直觀地證明,殷和玉與公羽若其實並無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