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那時的他問題做得不夠多,至少比起柏己那重逾千斤的獻祭相比,輕飄飄似鴻毛般一觸即化作輕煙再無蹤跡。可事實上,那背向天下人堅定站在她身邊的支持,便已是他給予她的、這世上最為動人的庇佑。
千言萬語在喉頭滾動一圈,終是落回腹中,化作一聲難以言明意味的歎息:“你不必如此。”
她音量並不算大,在一片轟然炸開的攻勢之中輕得幾不可聞。
卻有人極為精準地捕捉到她逸散的尾音,在罡風氣浪之中轉身回望。雲袖浮動,顧光霽抬手收回劍指,清潤瞳眸不偏不倚地朝她望了過來。
那似是容不進萬物的淡漠眸底,這一刻卻似是春雪初融般,生機與柔光絲絲縷縷蕩漾瀲灩開來,化作粼粼湖光中一抹絢爛綺麗的光暈,清晰地倒映出她纖細的身影。
溫蘿微微睜大雙眼。
那令她格外熟悉的清淺瞳色,在這一刻隱約染上一抹血色般猩紅的色澤,和著他一身高山冷雪般清冷如月的氣息,無端糾纏交織著,更顯出幾分極為矛盾卻令人心悸的風情。
而陡然下界的那一眼辨認不出數量的銀甲天兵合力斬下的攻勢,竟被他抬手間連佩劍都不曾祭出地化解。雖說對手顯然並未使出全力,可不管怎麼看,這實力也著實太過逆天了。
視線在他眸底翻湧的瑰豔色澤之上流連,溫蘿輕輕吐出一口氣。
這於顧光霽而言究竟是“外掛”亦或是“劫難”,恐怕答案隻有他一人心底才能夠辨析。甚至,就連他本人,或許也給不出世俗之中得以包容的回答。
他本可以不染纖塵地、以另外一種更為敞亮而光彩的方式,得到如今的一切,甚至能夠獲得更多的為她拋下的聲名與景仰。
可他卻為了一個甚至未必對他動了真情的女人,甘願放棄一片坦途與前程,與她隱居於無人問津的山林之間,甚至,在她隕落之後,就連唯一能夠支持他重回正途的無情道,也被他毫不猶豫地摒棄。
隻是為了記住她,記住他們之間的一切過往與愛戀,以及她無情帶給他的殺戮和百年的孤寂。
溫蘿心下五味雜陳之間,顧光霽已緩步欺近她身側。他慢條斯理地抬了抬眸,目光掠過正若有所思望來的月綸。
方才出手之時,他心下沒來由地生起一陣前所未有的心悸。
他並非看不出,銘淵幾乎已將上界全部人馬排遣下界,意欲何為如今已是呼之欲出。
他自然會拚盡全力護她周全,彌補那個於他心頭已縈繞束縛了五百年的夢魘。隻是,他卻並無自信能夠全身而退。
哪怕那隻是萬分之一的、最為惡劣的可能,他卻依舊不忍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因著什麼如今看來無關緊要的俗事,而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疏淡距離。
那隻會令他抱憾終身。
溫蘿驚訝地望著顧光霽驟然欺近的清俊容顏,隻覺得一股令她熟悉沉溺的冷香隨著他倏然靠近的動作,絲絲縷縷穿透漫天肆虐的狂風,極盡輕柔地竄入她鼻腔,化作一道無聲的庇佑靜靜貼附於身體之上。而他則輕輕上前一步,在幾乎彙聚了如今修仙界中最為精銳的眾人麵前,極緩卻極為堅定地張開雙臂,似是要將先前刻意壓抑的親近一股腦討要回來一般,毫不遮掩地擁住了呆愣原地的溫蘿。
浸冰碎玉般冷冽悅耳的聲線和著溫熱唇風在她耳廓之上流連:“做你想做的,一切有我。”頓了頓,他更緊地收攏雙臂,語氣輕得仿佛歎息,“愛上你,我從未有一刻後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