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太子來她宮中問安,送來了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兒,中間夾雜了一副美人圖。畫上的女子有著相熟的麵孔,手持長劍,目光銳利,於駿馬之上劍指前方。
正是十四年前的她。
她這才驚覺,十四年了,她未曾出過這座畫地為牢的皇宮,也未曾再拿起過那把銘刻著她名字的長劍。
曾經親如姐妹的葛衣軍解散了,曾經親手喂養的烏雲踏雪早已老去,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女,此時對鏡而坐,宛如一具枯骨。
她曾經主宰天下,如今卻隻能困守宮中,等著別人前來拜訪的時候,帶來與天下有關的隻言片語。這天下如今到底是怎樣的?她甚至不能走出這座宮殿去親自看一眼。
“你後悔了嗎,燕葛?”
她低聲說:“是的,我後悔了。”
她卸下釵環,抹去妝容,露出重重遮掩下真實的她自己,疲倦,衰老,無趣,是個早已死去十四年的行屍走肉。
她躺到床上,睜著眼睛,任時間一點點的流逝。
當天晚上,她死去。
——
一切尚未發生之前。
大正三十二年冬。
寒風呼嘯,大雪飄搖。
在極端的冷空氣之中,所有人類都向這大自然的威嚴而讓步。
戰爭在酷寒之中被迫中止了。
沒有士兵能在這種天氣中保持戰鬥。
中軍。
一個英姿颯爽的女人掀開軍帳厚厚的用羊毛編成的簾子,大踏步走了進來:“頭兒,南邊的補給線斷了。”
軍帳裏正中央坐著的那個女人,明亮又鮮豔。她穿著一身輕便的紅色戎裝,腰後別著一把短刀,此時正低頭目不轉睛地看著沙盤推演。她就是當今威震江北的霸主燕葛。
她聽到這個壞消息,毫不在意地輕輕推倒到了沙盤上對應的那麵小旗。
“我知道了。”她短促地說。“三娘,先去烤烤火吧。”
她的語氣很平穩,臉色也很平靜,就仿佛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三娘火燒一樣的心,一下就被平息了。
她脫掉帽子,抖掉身上的雪花,從旁邊搬了個小凳子拖到火爐旁烤火。
中軍帳裏點了五個火爐,還有二十多個士兵,三個書記官,和七個幕僚,他們安靜地坐著自己的工作,沒有人抬起眼睛來看一眼三娘。
三娘烤了一會兒火,身子逐漸熱起來,凍得通紅的手指而耳尖也開始感到血液重新流動起來。
這時,燕葛把她叫了過去。
“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三娘就像聽到主人召喚的忠犬一樣,目光炯炯地看著燕葛。
燕葛從旁邊那張桌子上堆積如山的文件中,翻出兩份文書。
一份是戰書。
一份是和談書。
她當然早就做了兩手準備。
“把這個,送到京西駐紮的南軍大營中去。”燕葛取了其中一份遞給三娘。“帶五十人過去,騎我的烏雲踏雪去。示好,但也不要丟了十八寨的麵子。如果事不可成,早日返回。注意安全。”
交到三娘手中的,是那份預先寫好的和談文書。
三娘攥緊了和談文書,內心滿是不忿。
“我們……”
難道就真的隻有和談這一條路走得通嗎?
燕葛低聲說:“去吧。”
燕葛黑亮的眼睛注視著三娘,在她這視線之中,三娘覺得心安。
三娘咬牙,向燕葛行了一個軍禮:“好。”
隻要是頭兒的決定,她永遠支持到底。頭兒永遠都有主意。
燕葛目送三娘離開軍帳,低頭看了眼沙盤,疲倦地揉了揉額角:“奉天。”她已經有連續三天隻睡短短的兩個時辰,黑眼睛裏滿是細小的紅血絲,但是當她開口說話的時候,沒有人能注意到這種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