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顛簸更厲害,艙房裏不斷地傳來東西摔到地上的聲音,顧震蘇不再多言,隻是站到了艙門邊,摟著牧錦,再三強調,“我們跳出去之後,記得將手臂向前伸直。不要害怕!自然下降一段時間之後,降落傘打開,我會抱著你調整方向!什麼事都不會有!相信我!”
狂風颯颯地拍打在麵上,牧錦幾乎聽不見他的聲音,眼淚不聽使喚,爭先恐後地從眼眶中溢出。
顧震蘇感受到臉上的濕意,以及懷中嬌軀的顫抖,便明白她依舊在恐懼,但這個時候他什麼都不能做,隻能緊緊抱著她,吻她的頭頂,幫她擦掉眼淚,戴上了護目鏡。
他本打算第二個就跳下,可是牧錦死活抓著艙門不敢動,隻好讓機組人員先跳了。
機上除了小夫妻之外,就隻剩兩名保鏢,他們是顧家培養出來的,十分忠心,一定要確保少爺安全,才能顧及自己。
牧錦看著幾個機組人員的身影變成一個個白點,在空中看出一朵朵傘花,不僅沒有放鬆,反而越加緊張。飛機越下降,牧錦越害怕,搖著頭想往後退。
顧震蘇心中焦急,可是聯想到她以前曾經在水中暈過去的場景,又有些擔心,畢竟如果在空中發生這樣的事,他也不能保證她的安全,所以隻好不停地安慰她。
“大少!來不及了!快跳,不然跳入海中離掉落的飛機太近,會被卷入漩渦!”眼看離安全跳傘距離越來越近,年齡大一點的那個保鏢忍不住了,“大少,抱歉,我是為了你和少夫人的安全著想!”
他示意了一下另一個保鏢,兩人站在小夫妻身後,同時發力,將他們推了下去。
“啊——!”牧錦的尖叫響起。
顧震蘇立即捂了一下她的嘴,大聲喊:“阿錦,不要叫,風會灌進你的嘴!會導致你缺氧!……伸直手臂!”
牧錦根本不敢看下麵,把顫抖的手臂向前伸直,就把眼睛閉得死死的。
顧震蘇也向身體兩側打開了手臂,強忍狂風灌嘴,在她耳邊時不時喊上兩句安慰的話。
失重的感覺始終圍繞在牧錦身上,可是人在空中,無處可逃,她心性本來不是脆弱的人,隻是前世的陰影太深而已,如今不保持清醒就會給身後的愛人增添麻煩,她隻能用最大的意誌力命令自己要堅強,並且給自己加油打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牧錦終於適應了身在空中的感覺。
她抖了抖眼皮,略微張開一條縫。
護目鏡外的世界竟然意外的美,意外的藍。
海水在陽光下閃著粼粼的波光,遠處的海岸線呈現霧蒙蒙的圓弧,天地之間似乎隻剩呼呼的風聲,以及,身後愛人的體溫。
“阿錦!”顧震蘇擔憂的叫喚再次傳來。
牧錦大著膽子把左手朝後,想摸摸他,卻被顧震蘇一把抓住。
“我要跳傘繩了!注意!”顧震蘇提醒。
牧錦下意識點了點頭。
緊接著,嘩的一下,兩人下落的趨勢驟然就停了,隨著一股拉扯力,竟似在上升。
這種感覺太奇怪,牧錦不由自主又尖叫了幾聲。
熟悉的手臂環抱住了她,磁性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卻十分沙啞,“好了,我們就快降落了,很快就安全了。”
“震蘇!”牧錦緊抓他的手,“我們會落到海麵?”
顧震蘇有些無奈,“是的。沒關係,我們穿了救生衣,不會沉下。你看,前麵有個小島,我們到那裏去!風向也正是朝那邊吹的,老天也在幫助我們!”
牧錦哆嗦著定睛看去,的確有個小島,可是離了至少千米遠!能安全到達?
……安全……
“啊——!”牧錦突然意識到,他們就要落入自己最害怕的水中了!這能安全?天哪!她嚇壞了,忍不住就尖叫了起來。
這種恐懼是深埋在靈魂之中的,不是個人意誌能夠馬上就抗衡的。雖然海島三個月讓她稍微適應了一點,可是真正將身體完全埋入水中,任由水流包裹軀體,隨波逐流的感覺,她還是不可能接受!
她掙紮起來,“不要,不,不!震蘇!救我!”
顧震蘇心痛不已,使勁摟著她,“阿錦,不怕,真的沒事,我在這裏,我在,我會保護你,我絕對不會傷害你,相信我……阿錦……”
顧震蘇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是心愛的女人這種驚慌失色的表情,讓他感覺自己很沒用,無法保護她。
牧錦掙紮了一陣,就止不住的痛哭了起來,眼看蔚藍海麵越來越近,她覺得喉管像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緊緊握住,無法呼吸,漸至無力。
“阿錦!”顧震蘇發現懷中的嬌軀似無力掙紮,愛妻的頭顱也往前耷拉著,了無生意,把他駭慘了,“阿錦!你不要嚇我!阿錦!”
水麵已至。
牧錦感覺腳底一涼,冰冷的感覺沿著小腿一直而上,浸沒了大腿、腰肢、胸腹。
“不……”她無力地掙了一下,意識漸漸模糊。
……痛恨。無邊的痛恨。
她仿佛躺在一片極致寒冷的水中掙紮,不停地叫喚,“救命!”
她抬眼,竟然透過水麵看見了一個奇怪的場景。
上麵是一棟大宅,三樓陽台上,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影,麵朝下和她對望。兩人的眼中充滿了惡意與得意。
他們知道自己落水了,卻不來救自己!
——牧錦突然明白,這一幕,分明是前世臨死前的場景!
她在牧家大宅參加母親的生日宴,看見魏熙然和路仕銘在三樓陽台,便打算過來和他們攤牌談判。
誰知,一個不察,竟被魏熙然推下陽台,落入了樓下的遊泳池!
她掙紮、呼喚,可大宅外麵冰天雪地,裏麵音樂聲響,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情況。
她就這樣死去了。
臨死前,意識已經離開了身體,卻透過冥冥中的力量,看見了顧震蘇對她傾力救助的畫麵。
顧震蘇還穿著參加酒會的正裝和領結,根本來不及脫掉,在別人冷眼旁觀的時刻,他義無反顧地跳下了水池,將自己從裏麵抱了出來,放在岸邊,又迅速給自己做人工呼吸和心肺複蘇。
然而他的舉動無疑是徒勞的,靈魂都已經離體了,人自然也已經死亡了。
牧錦看見了顧震蘇的最後一個眼神,震驚、失望、遺憾、悲哀……
一陣冷風、一個浪潮兜頭打開。
牧錦猝不及防被海水潑個正著,打斷了她無意識的回憶。
他們還在海水之中!
牧錦掙紮了起來,手臂開始晃動,腳也不停地踩。
身後傳來了顧震蘇溫柔的聲音,“阿錦,阿錦,你醒了?太好了,沒事了,放鬆,不要緊張!”
顧震蘇的心情在幾分鍾之內,簡直是大起大落。掉入水中之中,他感覺身前的愛妻隻是全身抖了抖,就徹底沒了動靜。
他的心涼了半截。他知道牧錦的恐水症還沒有治好,隻要進入太深的水中,她就會手腳冰涼,大腦失去反應能力,類似昏迷的狀況。在茫茫大海中,前麵的小島看似很近,實則如此遙遠,抱著昏迷的愛妻,要如何才能到達那裏,顧震蘇惘然不已。
幸好她終於醒了。
顧震蘇一邊安撫著牧錦,一邊用手劃水,並四處打量著。他看見了後跳下的一個保鏢,知道對方一定會盡力過來幫助自己,並看見飛機又滑行了很長一段距離,然後在遙遠的海麵墜落。
“阿錦,堅持住,我們很快就會安全了!”顧震蘇不停地為愛妻加油打氣,“你放鬆,不要動,就能感覺自己的手腳似乎可以飄起來。你不要掙紮,隻需要輕輕的呼吸,把一切都交給我,我會讓你舒舒服服地到達小島。”
牧錦醒來那一瞬不受控製的掙紮了一會兒,聽見他說的話,也便慢慢地命令自己照著他的話去做,僵硬地把手腳放平。
水流包裹身體的感覺,其實如果適應下來,會覺得十分溫暖,會喚起人腦海中對於母親子宮的潛藏回憶。
牧錦僵硬了片刻之後,感官慢慢地蘇醒。
她感受到顧震蘇有力的手臂環著自己的肩膀,帶著自己向後方那處小島劃水而去……
她感受到水流裏的一個個微笑的漩渦從手指縫中擠過去,有點癢癢的……
她感受到海麵上的微風從遠處吹來,拂在臉上帶著鹹腥的味道,微涼……
她感受到陽關從頭頂照射下來,整個頭臉都是暖洋洋的……
她感受到以前從來不曾感受到的來自大自然、大海的魅力。
也許,水,並不是那麼可怕。
意識到這一點,牧錦在水下的手指頭輕輕動了動,捏住粉拳,又放開。
隻是腳下無法踩到地,這一點還是會讓人感到害怕,不過身後有個深愛自己的男人在托著自己,救生衣也讓他們能夠浮在水麵不下沉,這都是安全的保證。
牧錦徹底地放開了自己情緒,頭輕輕後仰,靠在顧震蘇的肩頭,水麵在耳朵後麵起伏,癢癢的。
顧震蘇發覺了她的變化,心中驚喜,“阿錦?”
“嗯。”牧錦從水中抬起手臂,伸到後麵摸索著,摸到了顧震蘇的臉頰,“我沒事。”
“太好了。”顧震蘇親了親她的手指,“……太好了。”他不知該說什麼好,在這種情況下,隻能不斷的重複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