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再到有功之臣,最後才是鄉紳之家。按樊奕這樣出生在小鎮上的哥兒,若是嫁入府尹家已經算是頂天的造化了。
樊奕的爹樊世英是個胸有溝壑的人。他從一開始就鄙夷官府包辦婚姻這個看似榮幸、實則無理至極的政令。哥兒雖受世家追捧,但出身於平民的哥兒在高門大戶裏的待遇,還不如仆役。在世家眼中,他們的存在隻為了一件事:生孩子,想盡辦法讓哥兒不停地生。畢竟孩子對於世家豪門而言,隻愁生,不愁養。
樊世英在樊奕呱呱墜地的那一刻,得知兒子是哥兒,立刻上下打點,盡力隱瞞了這件事,並沒有上報官府――他實在不想自家好好的兒子長大後,會淪為被人用來傳宗接代的工具。
樊奕也不負他所望,在童試中取得了第一名,成為江城最年少的稟生,正當他要更盡心去教導自家出色的孩兒,力求他考中舉人時,卻未能如願。
那是在童試放榜的第三天,一匹黑馬當街發狂,樊世英為了救一個站在發狂的黑馬麵前嚇得不知動彈的小兒,被強壯的馬蹄踐踏成重傷,不日而亡。
樊世英去世後,家裏沒了主心骨,很快就落魄了,光是為樊母抓藥都勉強。自然,也拿不出錢財供樊奕繼續進學。
此時的樊奕正閉著眼睛靠在床頭,思考著家中的困境。
母親久病體弱,即使是這樣,她也還拖著病體,趁著白天光線明亮之時,帶著妹妹趕繡活,這直接導致她雖然沒斷過藥,身體卻日漸衰敗。
曾經的樊奕見不得母親辛苦,無數次提出要去找分生計。母親態度強硬,異常堅持著不準他去――讀書人就該用功讀書!怎能隨意荒廢學業!
眼看家裏就要揭不開鍋,他最終還是上街賣字畫。
沒曾想,擺攤不過短短幾日遇到了那個人,那個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楚王季蘭殊。
樊奕揉了揉額角,轉眼去看案台上的作畫,弄清了他現在身處何時,那幾張畫好的圖告訴他――明天他就準備去擺攤了。
樊奕翻身下床,走出臥房朝母親所在的廂房走去。他立在房門前,抬手敲了敲門,輕聲喊道:“娘。”
腳步聲從房中響起,房門隨即被人從裏打開雙掌寬的一道縫,探出個紮著雙丫髻的小腦袋,正是他的妹妹樊如芸。
見是自家兄長,樊如芸動作靈巧地從門縫裏鑽出,又輕輕合上門,朝他擺擺手,喊了聲:“哥哥。”示意樊奕跟自己走。
樊奕挑眉,默不作聲地跟在妹妹身後。
兄妹倆走到院子裏,樊如芸墊腳看向母親的廂房,見房門依然緊閉,不由鬆了口氣,道:“娘剛睡下,哥哥是餓了麼?我這就去做飯。”
樊奕攔住她:“先不忙,我不餓,娘今日可好?”
樊如芸立時瞪圓了一雙與樊奕如出一轍的杏眼,忍不住低聲責怪兄長:“哥哥,我知如今我們家艱難,你也是想著不讓娘辛苦,但你怎麼能頂撞娘?你可知娘心中有多難過?”
樊如芸今年十二,長相隨了母親,杏眼桃腮,又生得高挑,因不喜外出,一張鵝蛋臉上白皙無暇,又透著少女的粉、嫩與青澀,端得一副好相貌。且乖巧明理,因此,全家都愛寵著她。
麵對妹妹的指責,樊奕口中連連稱是,心裏暗讚妹妹懂事。但話不能不說,他輕聲道:“也不能讓娘太過勞累,你幫著勸勸娘,讓她放寬心。而且娘的藥也快用盡了,我明天就去鎮上看看,能多掙點也是好的。”樊如芸立刻反駁:“不行。你要是去找了活計,哪還有空暇溫書?”
樊奕心裏微暖,伸手揉了揉妹妹的發頂,保證道:“妹妹放心,功課不會落下的,我總歸是男子,豈有讓娘和妹妹辛苦供養的道理?再說,即使我讀再多書,也不能當飯吃,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