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你爹奉命到江南賑災,順便剿滅當地的一夥亂匪,江南是好地方,才子雲集,風清水秀,他差事辦得漂亮,運籌帷幄,指揮若定,很快就把周圍所有的賊人都給一網打盡,一時間,眾人吹捧,聖上嘉許,他也意氣風發,可那天他閑來無聊,就脫開侍衛們自己出門,卻在一個小小的村子裏,發現一個萬人坑,累累白骨,連掩藏都掩藏不住。”
“那地方的村民都不當一回事兒,隻說死得都是賊人……可你爹太聰明,他的眼睛裏也揉不進沙子。”
老太君的臉色平緩,哪怕說這種驚悚話題,也沒有一絲半點兒的焦躁,“從那之後,他總能發現不對的地方,他發現,原來大殷朝的武將們殺良冒功那是常事兒,原來所謂的賊人裏還有十一二歲,皮包骨頭的小孩子,原來天下太平的盛世之下,大部分老百姓吃不飽飯,原來他學的一肚子聖賢書,拿來治國根本沒用!”
隨著老太君有一搭無一搭的閑聊,許薇姝也入了迷。
鬧了半天,曾經赫赫有名的許靜嵐,那位被稱為天下才氣,許占三分的狀元郎,也有對這個世界充滿迷惘的時候,他目中所見的一切,都讓他無法理解。
在老太君的口中,許靜嵐自幼讀聖賢書,學君臣之道,受的是忠君愛國的教育,成長過程中,卻變得越來越古怪。
“自己古怪也就罷了,結果娶了個媳婦,也是個無法無天的主兒,兩個人湊在一處,那就是天作姻緣。”
老太君話裏的意思,聽不出是褒還是貶,隻是臉上到露出幾分笑意來。
此時身在東宮,按說不該說些有的沒的東西,但她居然很信任許薇姝的樣子,半點兒也不忌諱。
要不是許薇姝一開始就不耐煩和肖氏那幾個拉扯,讓玉荷她們送她到外麵喝杯茶歇歇腳,恐怕老太君說出口的話,早把肖氏這人給嚇個半死。
“等你出生之後,性子不像你爹娘,嬌蠻天真,別人都說你是可惜了,我卻鬆了口氣,老天爺,要是咱們家再出一個許靜嵐,我這把老骨頭哪裏撐得住!”
老太君笑眯眯地搖搖頭,“卻不曾想,我放心得太早,你這個孩子一樣不省心,幸虧你比你爹豁達得多,看得開,眼睛沒他那麼不染塵埃,看你現在這樣,我老太太今生也沒什麼遺憾了。”
許薇姝揚了揚眉,心情也大好,居然有了點兒開玩笑的心思:“老太君說的很是,姝娘也覺得,我比我爹強,正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以後肯定活得太太平平。”
“哈哈哈。”
老太君頓時大笑。
笑了半晌,才停下,眉眼間重新恢複肅穆,輕聲道:“行了,玩笑開過,咱們祖孫難得一會,說點兒正事兒吧……你二叔人找不見了,我和你嬸娘自然是不願意相信他的人不在了,可我老太太心裏明白,他能生還的可能幾乎沒有,就是活回來,上麵也容不下他。”
許薇姝抿了抿嘴唇。
這位老人家白發人送黑發人已經不是第一次。
她隻有兩個兒子,如今兩個兒子都早逝。
“你二叔天資有限,要是一輩子太太平平當國公府的小兒子,大約能平安無事,偏偏他心大,還娶了個眼高手低的媳婦,鬧到如今這地步,你嬸娘有點兒對不住你,不過,事兒都過去了,現下他們也掀不起風浪,你是個好孩子,想來不至於和他們一般見識,用不著我來叮嚀。”
許薇姝眨了眨眼。
這到是事實,可她也懶得怎麼照拂許家,老人們還在的時候,年節走走禮也應當,老人家一去,差不多也該遠了。
老太君顯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我這回厚著臉皮進宮,是想托姝娘你幫襯一把,給竹哥兒相一個能頂門立戶的媳婦。”
許薇姝愕然,哭笑不得:“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堂哥的事兒,該二嬸做主才是。”
她要動這個心眼兒,真讓萬歲爺下旨給竹哥兒做媒,那位嬸娘沒能耐咬死她,估計也得對那個嫁給竹哥兒的可憐人百般戒備。
“老身不是要求萬歲爺的恩典,咱們許家現在可受不起,隻是你嬸娘糊塗了,非要找那些勳貴們,咱們家的老親們說這事兒,趁著我在,可不能讓她胡來,你就幫著相看個好姑娘,隻求門當戶對,女孩兒能擔得起事兒來便行,竹哥兒的妻子,得要會吃苦,有本事,不能是嬌養出來的小娘子……我把竹哥兒的婚事定下,將來走了,也能安心。”
一聽這話,許薇姝心裏便有數。
肖氏犯糊塗,不想想自家的情況,還想著攀富貴。
老太君的頭發已經雪白,許薇姝心裏頭一軟,笑著應了,這點兒事兒,也沒什麼不能答應,便是讓肖氏飛她幾個白眼,也不疼不癢,肖氏隻要不傻,總不會還跟她硬頂著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