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筆灰。
「繼續我們的課程。」
很巧這本書喬奉天也讀過。在郎溪念初一的時候,強被班主任要求完成閱讀人物的經典國學篇目。經年累月,看過的內容忘了個大概,腦子裡隻能餘下書裡的那座湘西的鳳凰水城,連女主是叫素素還是翠翠都記不住了。如今誤打誤撞經鄭斯琦課上一提,竟有了追憶似的意味。
彼時喬奉天正自顧自地猶疑自己對男性不同尋常的訴求與念頭,與人疏離,藏著掖著,不交際,雖整日整日的不解迷茫,但終歸都是蒙著的,萬事都還在他掌控之內,都能暫時由得他自己做主。現在想想,倒真是難得的自在日子。
側窗沒關,風湧進教室,合上的米色窗簾徐徐紛飛,光影也在鄭斯琦的臉上閃爍不定。像他每說一個詞,就隨之波動一下,漾開水質般的繽紛痕跡。喬奉天支著下巴看他。
鄭斯琦的課件,簡省明瞭,沒有連篇累牘的套話廢話,更多是關鍵性地高亮一點,由作者及作品,自然承接。他提到要義處,便敲了敲講桌,示意學生抬頭道,「沈從文在作品中需要表現的是一種『人生的形式』,一種『健康優美而不悖人性』的形式。」鄭斯琦頓了一下,「有誰讀過這本書,談談看法?」
但凡課上拋出話題,回應必是一片死寂。冒了一個不怕似的當出頭鳥,問了一句「有什麼好處」,四下哄笑,喬奉天也跟著一齊樂。
鄭斯琦看著他推了推眼鏡,「說得好加分。」
又一個女生問,「說得不好呢?」
「也加,加的更多,以示安慰。」鄭斯琦沖女生微笑,撣眼看見後排的一位男生舉手,「你說。」
「我覺得是烏托邦。」男生黑T長褲,額心冒著痘,站起來不大自信地佝著消瘦的脊背,話出口倒顯得很篤定。
鄭斯琦略加思索地點了點頭,抬了抬下巴,「怎麼講?」
男生摸了摸後頸,眨了眨眼,「首先……首先是風景美,沈從文,呃,小說裡的自然風景,有青山綠水,夕陽白塔等等,遠離戰火,就沈從文就像勾勒出了一個遠離塵世的世外桃源。」
鄭斯琦下了講台,一路順著座椅間的過道向後走。喬奉天本以為他是要走近那個發言的後排男生,沒想到對方卻一逕衝著自己的位置越靠越近。鄭斯琦低頭看了喬奉天一眼,接著轉身往他的課桌上閒散一靠,環臂對兩組開外的男生道,「很好,你繼續說。」
喬奉天看他近在眼前的襯衫貼在背上,齊整地收束進西裝褲的褲腰裡,柔順劑地淺淡味道在鼻尖若浮若無。
「其次是,是人情美……對,人情美。然後,這些人情包括爺爺和翠翠指尖的親情,儺送和天保之間的兄弟情,等等。他們都,呃,怎麼說。」男生不由自主比劃起胳膊,「都不計較得失,都不求回報,甘心付出,彼此真誠以待,我覺得這很美。」
喬奉天抬高了帽簷,看鄭斯琦的手,看他的右手中指第一個關節邊的薄繭上,粘上的雪白筆灰。
「很好,你坐,等下把學號報給我。」鄭斯琦手撐上課桌,有個站直的趨勢。喬奉天心以為他要走,便沒料到他能回頭。
「你呢小同學,你聽明白了沒有?」尾音上揚,像刻意地刁難。
喬奉天看著他轉過來的臉眨巴眼,木訥似的地遊移開視線兩秒,才心虛地點了點頭。
鄭斯琦彎起食指在他帽簷上輕輕敲了一下,支著胳膊湊近,用比剛才更小些地嗓音對他說話,像故意隻讓他一個人聽見。
「上我的課連紙筆都不帶,簡直不像話。」
說完就笑了,自己也沒憋住。
故意的。
一定是故意的,連唬自己來聽課肯定也是他故意的。喬奉天篤定地在心裡腹誹,一麵頂了下鼻尖,一麵按了按熱起來的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