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1 / 3)

件更舊的裡衣,套了雙薑黃的燈芯絨的護袖,頭髮用髮夾整個利索地箍到腦後,額前兩三道紋路溝壑,也被外力繃的舒展。

喬奉天接她手裡的籐筐和木柄的鐵鍬,「要不我去摘吧,您在家休息著。」

照顧喬梁,林雙玉也不輕鬆。吃未必吃香,睡未必睡好。

「哎喲你去什麼!」林雙玉皺眉從籐筐提手上摘下喬奉天的手,「你陪人老實家裡待著吧你,你把你客人撂這往外頭瞎跑像什麼。」林雙玉撥弄頭髮,眉頭又舒展開側頭去瞧鄭斯琦,「小、小鄭,叫小鄭行不行?」她問得拘謹小心。

茶水很香,入口就能回甘,沒有一星的土味。鄭斯琦放下茶杯笑,「行,您叫什麼都行。」

林雙玉擺擺手,「我們家這小破爛旮旯地兒,委屈你來,有什麼想去的地方讓奉天陪著你,郎溪別的沒有,看山看水還行。我擱地裡摘點兒東西,該到飯點兒回來就行。」

「要不一起去吧。」

喬奉天和林雙玉同時不響,詫異地看著鄭斯琦。

「行麼?」

喬奉天低頭看他潔淨的鞋尖和褲腳,「去地裡?」

鄭斯琦點頭,提了提肩上的短打外套,「利南待的久了,田間地頭見得少,哪兒都想看。」

喬奉天過會兒才樂,「地裡可髒。」

鄭斯琦聳了下肩,意思說無所謂,沒關係。

林雙玉半晌才琢磨出味兒來,瞭然地「哦」了一聲,隨後稍彎下眉尾笑,「來也行,也不遠,過了那片桑樹林前麵那口井那兒就是,來吧要不。」說完拿胳膊肘頂了頂喬奉天,「你阿爸屋那泡桐櫃裡還有兩雙新的解放鞋,拿過來給人試試。」言語間瞥了一眼鄭斯琦望去便不便宜的鞋,「給他換換,別踩上泥兒。」

喬奉天吸了櫃裡一口結實的土味兒,費老鼻子勁兒把雙墨綠塗膠的解放鞋從一幹雜物裡抽出來,看一隻晶亮的八角白蜘蛛從櫃子裡優哉遊哉地往出爬,一腳上去就給碾成了漿。

喬奉天把鞋「啪」往地上一撂,半真半假地抱怨,「真會給人添麻煩,鄭老師。」

鄭斯琦不置可否地蹲下去解鞋帶,套上之後站起來跺了跺腳跟,「給你道歉,小喬同學。」說罷伸手勾了下對方低垂的劉海兒。

五月的桑林蔥綠。人常說前不栽桑,說陰氣重,可微風從枝丫的間隙裡打馬而過,窸窸窣窣搖擺作響,清新舒暢,著實讓人聯繫不上「陰」與「喪」。

鄭斯琦走在兩人後頭,踩著地上覆的一層黃綠斑駁的葉。他看見喬奉天和林雙玉從不並排,像兩節乾電池相同的兩極,當間總橫亙著一道看不見的互斥的磁場。這樣的親子關係依鄭斯琦看太過普遍,並非個例,哪怕是在文學裡,都有細緻描寫類似關係的著作。最先能想起的,大概就是白先勇的《孽子》。

他所看過的親子之間其實難有驚濤駭浪,情意大多像暗湧般深埋不露,矛盾衝突往往堅硬又圓鈍,紛繁紛遝,難以消磨。性別差異與觀念差異交融得成的母與子,複雜緘默而不易描述。極容易陷入衝突不可解,卻又因為更多的外界因素,而導致在關係之上要再加一個根號,更難解些。

一句話有時候就能形容的很明確:無言的矛盾,形式的圓和。

喬奉天的步伐與姿態鄭斯琦能看的很清楚,與林雙玉是十分相似的。挺背的角度,腳掌最先觸地的位置,手臂擺動的幅度,乃至是微微偏頭的小動作,細小不易察覺的地方都很相似。甚至恍惚讓人覺得喬奉天其實是在模仿,下意識地描摹對方的儀態,潛移默化地把自己變成林雙玉的樣子。

這不得不說是一種變相的示弱,又像是他一種無聲地快步追逐。他看喬奉天,就像一個被拋棄的小孩子,在後頭追趕地踉踉蹌蹌,把學習追逐對象的行為變成了一樣沒有意識的自我紓解與歸屬。想把自己的風箏線掛在林雙玉的指端,不讓自己獨身被風漫無目的地放逐像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