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時間，我和康祥對坐在公司餐廳一角。
康祥看起來吃得有滋有味，我卻沒什麼胃口，心裏有些惆悵，默默地注視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事情發生在我去H市的那一周。
康家聚餐，康燁舊事重提，希望康祥結束攝影工作，回公司任職，康祥照例回絕，兩人發生爭執，康禩勸而無果，反而讓康燁更加生氣，加之他多年對康祥的忍耐到達極限,所以一氣之下，向攝影學會施壓，要求其封殺康祥。康祥不得不被迫結束了他的攝影生涯，回到公司做全職副部。
於是我回來時，在公司裏見到的就是西裝筆挺的康祥，而非神采奕奕的攝影師Justin。
“別這樣苦大愁深地看著我，快吃點兒，下午還有不少工作呢。”康祥故作輕鬆自在。
我明知他心中定有十二分的不甘心，可滿腹的安慰卻說不出口，隻得避重就輕地向他抱怨：“出了這樣的事，你也不告訴我，還拿不拿我當哥們？”
“給你說這些不開心的事做什麼？”康祥輕笑，“再說，你在H培訓，知道了也幫不上忙啊。”
我默然加愧疚。在H的一個周，我隻顧著上課，擠出來的休息時間也全用來跟康禩煲電話粥，對其他人除了發短信報平安之外，再無什麼聯係。
“康祥……”他揮了揮筷子，打斷我的話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其實這樣也好，我跟那個固執的老頭子鬥智鬥勇了這麼多年，也累了，倒不如就此收手讓他稱心如意……”
“可是這也定的太快了，你確定不再爭取一下？就這麼放棄，太可惜了。”
康祥抬起頭，放下筷子，認真地看著我，臉上帶著幾分苦澀地說：“小時候我總想有一天，自由縱橫在天地間……即使我按照家裏的安排完成了學業，即使老頭子軟硬兼施地想把我拽進公司，我也想走自己的路——帶著照相機記錄天南海北的故事。”
我看出他眼神裏的一絲掙紮，但一瞬而逝又換上了那副浪子不羈的表情，“與他……們相比，我已經在外麵自由自在夠久了，這麼一算，是我賺了，是吧？”
是。隻是不知這樣的“賺”是好是壞。沒有得到過，便沒有失去的痛。想來人生真正的快樂時光，也許一輩子加起來不過兩三年，餘下要麼醉生夢死，要麼強作歡顏。灑脫如康祥，也不得不向家族妥協、放棄理想、回歸現實，然後守著自己的夢，眼見著自己漸漸形容暗淡，漸漸灰頭土臉，直至發如雪，鬢如霜。
想到這，我忽然感到喉頭發緊，再多安慰的言語也失去了意義，隻能說：“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康祥了然一笑，以水代酒與我碰杯。我回以微笑，配合地輕抿了幾口，苦澀的滋味卻直入腹腔，心中更為康祥惋惜。
盡管在我外出培訓時。於青曇等人幫我分攤了不少工作，但總有些我一直跟進的事情，不便假手於他人，所以現在不得不加班，希望能追平進度。可是心裏一直記掛著康祥的事，心情不免有些煩躁，整理的數據頻頻出錯。
修修改改中，時間過得飛快。當我感到眼睛酸澀難耐，從電腦屏幕上移開視線的時候，辦公室裏隻剩下兩處燈光了——一處是我這兒，另一處來自部長室。
起身到休息室衝了一杯咖啡提神，想了想又衝了一杯，然後打定主意，走向部長室，輕輕敲了敲門。
“部長？我是張曉，方便進去嗎？”
裏麵沉默了一會兒，才傳來康禛的聲音：“進來。”
推門而入。
安靜的空間裏，隻有鍵盤和鼠標輕擊的聲音。康禛身穿灰色襯衫，正坐在電腦旁，盯著屏幕若有所思，線條分明的臉龐上眉頭微皺，聽我進來，也沒反應。
他如此表現，反而讓我放鬆，隻要不對著他的眼睛，我的話就能說得有條理，就能說得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