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1 / 2)

兩張大紅請柬,「丫頭週三過生日,請你跟小湛。」

「真煩又是出份子。」嘴上說著,擦擦手,接過翻開。端正的喜帖,送呈岑遙台啟,想想既不是彌月,也不是周歲,「過幾歲?」

「四歲,過了年底,能上手術台了。」破開心髒,「所以想辦大點。」

「你前夫跟你姘頭在我可不去。」

「麼嗆個苕樣滴!」管美君砸他粉拳,「誰都沒有!你,小湛,隔壁小何跟店裏的小餘。我老遠嫁過來當少奶奶,吃吃喝喝不管閑,一離婚,也就你幾個朋友。」

又叮囑:「別開車來,陪我喝一點。」

岑遙揶揄,「幹嘛?灌醉他趁機下手。」

管美君皺鼻子笑,「對!我非睡到他不可!」

她走時在哼曲子,隱隱約約,很熟悉,岑遙想不起來是什麼歌。

換季降溫,岑遙在淘寶上定了絲絨秋被,數量乘四時累計總價破了兩千,橫豎狠不下心,改三床,岑雪家寶湛超。想起自己好像的確更愛睡古早的老棉被些,偏硬,板紮,頗有分量,蒙上有黴朽味,五髒受擠壓,未必就暖和,卻是自己的地盤了,可以哭、夢囈、捋炮,稍感安慰,蛋殼似的絲絨被就成不了壁壘。被子收貨到永達,先送一床去安紡。湛超說到了。岑遙鎖了店門下樓,湛超一根烤腸餵飽了「超超」,正叼煙揉他眉心的一撮白絨。狗早上呈降表徑自吐舌甩著老二。人從怕狗,到不怕,稀鬆一件事,身後是年光背手肅立,觀棋不語。岑遙踢他屁股勾到蛋,說「走」。

湛超破天荒地拾起尊嚴。岑遙是賤,他不快地沉默時才溫柔地註視他。市景霓虹在他臉上塗畫。岑遙突然奇怪,湛超五官更無論整體細部都拔尖,自己卻好像從未註意過。連一瞥的動念,隨後的淡淡嫉妒,都沒有過。

他轉向,先打燈,擰方向時手臂舒展,「看什麼?」

「看你俊。」岑遙答,收回目光。

老城區開車似甲蟲爬行。

好像導演喊停,哢!改下劇本,這裏插一下,戲劇一點:岑遙有安紡的鑰匙,擰開門不見開燈,徑直去岑雪臥室,掠過廁所,見她在鏡子前執一把剪刀。按劇本走,岑遙驚呼,上前,奪剪刀,喊湛超,另者加入,縛住主角。——當然是誤會,岑雪受著岑遙又怒又痛的瞪視,囁嚅說:「剪頭發。」氣氛鬆懈,滑稽感順後頸爬升。岑遙啼笑皆非,口條流利卻失了平穩:「你媽的大晚上剪什麼頭發啊剪怎麼不開燈你要嚇死誰啊!」岑雪噎著沉默,目光在他眉眼間轉,隨即臉有戚容,也怒:「你發什麼邪火?」

岑遙扭頭出了廁所。他是在自惱,怪自己輕易就朝那裏以為了。另個維度裏,難道認定岑雪已割腕吊頸,成一綹孤魂了?自己簡直不是個人。

湛超沒跟出去。他喊岑雪:「阿姨。」

舊的鏡子裏兩幅不相偕的男女麵孔,岑雪發了微小的「嗯」聲。於是湛超笑,很溫和很柔情的,不視剪刀為利器的將其按回岑雪手心,問:「阿姨你要怎麼剪?」

手比劃了一下,「把辮子剪掉。」

湛超做訝然樣子,「全部喔?」

「是,全部,都養煩了,一洗頭麻煩死,要冷了,剪了了事。」

「剪到齊耳嗎阿姨?」湛超捋她緞樣的發尾,手法細致如待情人,問聲也輕輕的:「還是齊肩?阿姨你的頭發養得好好。」

「肩吧?顯年輕點?」她問。

「對,齊耳吧,要麼馬桶要麼江姐。」

岑雪有了笑的樣子。

「一定要現在剪?明天理發店剪,還能吹個造型燙燙卷。」

犯強了,一刻不能再等了,「就現在剪吧,剛洗完晾幹,明天拿去賣掉。」

「那我來。」湛超站近,「剪子不好使。」

「不解散,直接把辮子鉸斷就行了。」岑雪說,「剪,小湛,你直接剪。」

「不要哭啊。」

岑雪終於確切笑出來,眼尾拖一把五十啷當的褶紋,「拿我當小毛伢。」

「我是心疼,覺得太可惜了。」

說著下了剪刀,頭發豐厚滑順,費力才斷。岑雪隻在「哢嚓」剎那有微微的篩顫。

舊被鎖進樟木箱,絲絨的鬆鬆鋪平,岑遙捋齊邊角,突然好困,就好想在母親床上睡一覺。他也真就呈大字俯趴上去,兩下蛙泳,不動了。蜂花的香氣溢滿鼻腔,他的這種困倦突然也就好純,是那種,高中連做三張真題,抬頭脊椎嘎啦啦,老師說小子,加油,你可能進實驗班,被推著跑啊跑啊跑,跑,不停歇的疲,而非如今躺下去,腦際幾乎要沙沙放起人生走馬燈,以為不複醒,醒來想罵,**的又是一天。岑遙翻身,燈黃黃的,手臂橫過眼。兩人說話他聽得清,又漸漸模糊掉。湛超正在他和岑雪之間架座橋,他感恩,又不知如何說謝謝。徹底入夢之前,他神異地想起了管美君哼的是什麼了,是《南海姑娘》,王菲的那版更靡靡。

「哎呀南海姑娘,何必太過悲傷。

年紀輕輕隻十六半,舊夢失去有新侶做伴。」

第2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