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析注意到她的視線,再次勾起手指,用指節蹭過那道疤。

其實這麼多年來,他不是不能消去眉骨的疤,他隻是不想這麼做罷了。

留著這道疤,便是時刻提醒自己,自己做不了醫者。

@泡@沫

剩下的話,他來回想了很久,先說出口的卻是:“但這位其實,也做不了壞人。”

曲析拆下徐夙頭上被打濕的細布,元瓊上前遞上銅盆:“什麼叫……做不了壞人?”

元瓊見他要給徐夙清創,用手扶住了徐夙的後頸,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曲析。

曲析低頭擦淨徐夙的腦後,躲過了她灼人的目光:“那夜風雨飄搖,臣還愣在原地的時候,隻聽得一聲‘趴下’,隨著又一箭劃過疾風和身後人倒地的聲音,那位已經來到了臣的麵前,把藥塞進了臣的嘴裏。”

說著,他手上的動作漸漸不再那麼嫻熟:“可臣身後有人,他的身後自然也有人。也就是臣將要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前,追上來的人一劍砍在了他的背後,他就與臣一起倒在了雨中。”

元瓊的手逐漸冰冷,那人的熱度卻越來越高。

隻見曲析順著她的力道把徐夙扶起,脫下了他的外衣。

她微顫著背過身去。

身後一陣衣料摩攃的聲音,曲析沒有和她形容,那道傷到底有可怖。

隻要她一回頭,就能看見那裏衣下的傷疤。

可她不敢,不忍心。

曲析為徐夙換上幹淨的裏衣,蓋住了那道從脖子的底部長長拉到腰側的傷痕。

看著這道傷疤,他永遠都忘不了,大雨瓢潑之中,徐夙整個人都浸在血水之中的樣子,他拉起徐夙的時候,與拉一個了無生息的死人無異。

除了那點及其微弱、微弱到快要沒有的鼻息。

“也不知是否該慶幸那場屠殺結束得極快,”曲析放下徐夙,語中是少有的諷刺,“臣醒來時,模模糊糊間看見他倒在血泊之中,一動不動。這麼重的傷,沒人能熬得過去,可是他熬過來了。臣把他從鬼門關裏救回來,用了整整三個月。”

他看著元瓊轉過身來,才說出這件事的結尾:“也是從這之後,他淋不得一點雨。”

是體弱,更是心病。

醫者——

救的了人命,救不了人心。

醫得了病痛,卻難醫人心。

雨沒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被風夾著吹進屋裏,寒風如細刀,帶來拂不去的寸寸冰涼。

元瓊往後退了一步,腳跟踢到了身後的凳子,不受控製地跌坐在凳子上。

朝中大臣都說,徐夙定奪乾坤,手段狠厲,是個沒有心的人。甚至連她都這麼覺得,一直一直記著那句“權臣無情”。

可是又有誰知道,在經曆了屠殺的那個夜晚,他做的第一件事卻是救下別人。

從來沒人對他從輕發落。

包括他自己。

淋不得雨……那兩年前呢?

那次出走宮城前,他分明看見他淋著雨從宮中出來。

曲析就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他從來都算準天氣,傘不離身,兩年前公主離開趙國的那晚,是這麼多年來,這位淋得最狠的一次,高燒來回反複,近一月後才見好轉。”

他隨身攜帶的藥箱不在這間屋中,起身出去前,他又突然站定。

“還有一件事,雲雀說應該由那位親自告訴公主,但既然臣今日已經說了那麼多,也不差再多一件了。”

元瓊覺得自己三魂六魄已經出走了一半,也不知道再聽下去,還能不能留住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