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壓抑了很久終於爆發,把進度條倒回去,播了十幾秒,在某個地方暫停,指著問:「你記得你這個處理方式在哪裏用過嗎?七年前的電影裏,一模一樣的,甚至聲線你都沒改。你知道你有多可怕嗎,變油了,學會偷懶和套路了。而那些人都還渾然不覺,誇著你演得多好。」
當然,如果隻是這樣,還不至於到見血的程度。
隻是張晝看著女友的神色,想起很多年前見到她的時候。那時候對方還是某電視台最年輕的女主持人,又極漂亮,被派出去主持很多娛樂活動,所有人都對她很友好,很喜歡她,甚至說她是台裏的小公主。采訪張晝時,多看幾秒都會臉紅。本來按照這個路走下去,吃幾年青春飯,再嫁個有錢人當富太太,日子是過得很不錯的。
而不是被人提點以後,轉行做演員,一路摸爬滾打,拿過影後。但也自殺過三次未遂,負麵新聞纏身。
「從來沒有後悔過嗎?」張晝這麼問,又說,「有沒有恨過何羽鞍,把你帶入行,到現在連配角的機會都不給你。」
好像是把人家給傷得狠了,給他留下點分手禮物也是應該的。
「你真是活該。」何羽鞍這麼點評。
「是啊,好像是配不上她,算了。」
「這麼多年,可能拿獎的人是水出來的,是運氣好、是公關。但你拿不到,是因為你配不上。」何羽鞍聲音很輕,「她是這個意思。她付出那麼多努力,總被人說野路子出身,看到你這樣,當然恨不得你……」
何羽鞍不再說了。
張晝是個很好的人,體貼關心別人,享受自己的生活,在別人落魄的時候會傾囊相助。他對工作並不敷衍,從來都是盡力完成,讓他大冬天跳下江去,他也跳了。沒什麼好挑剔的。
隻有何羽鞍,或者張晝前女友那樣的人,牙縫裏都咬著血,恨他浪費天賦,簡直想讓他別再繼續下去這樣的日子。何羽鞍盡力了很多次,但終究不是一路人。
但這樣是不對的,張晝上次跟何羽鞍吵起來,也是這麼言語誅心,問他是不是從來沒有人管,所以拚命想插手去糾正別人的人生?
他當然管不著張晝了,所以還想用最後的時間去管管其他人。
張晝就這麼聽著,像是本來也心裏有數了似的,也沒有什麼反擊。反而回到開始的話題:「什麼攝像機?你改行拍什麼偷錄小電影了嗎?」
「一個表演獨白的示範片段。」何羽鞍說,「你就別看了,不然小孩又跟我急。」
攝像機不是節目給配的,屬於何羽鞍的私人物品。從屏幕裏重看,和現場看真人,完全是兩個感受。鏡頭之下人無所遁形,甚至賀言一直有的氣息不足問題,在這個場景下都意外地貼合。
當然,語氣的斷句和重音,依然存在一些小瑕疵,但比起最開始的時候,已經好了太多。加上賀言本身的聲音條件就不錯,再練一段時間,他的台詞會有很大進步。
可惜賀言大概並不想再看一次,何羽鞍自己欣賞完,關掉頁麵,選擇了徹底刪除。
張晝敲了敲門,又走進來。
「節目組剛剛在問,說離最後總決賽舞台沒多少天了,你現在又生病,該怎麼處理?」
猶豫了一下,張晝還說:「賀言那邊也在問,能不能今晚就把劇本送過去。」
適當的時候,何羽鞍也知道不要再難為自己:「我去不了現場,之前跟副導演說過了,他會負責這次的拍攝。」
「那你呢?」張晝接著追問。
何羽鞍聽見了,抬頭看過去,他的病房裏是暗的,隻有一盞壁燈在背後亮起來。
「我已經拍完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