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東當然也不拒絕,轉身和她一起往街上去。
現在天色稍微還有一些早,兩個人就沒急著找飯館坐下來,到了街上又隨意逛了逛。八零年下來了半年,現在城市的街麵上是越發熱鬧好玩了,晚上連夜市都有了。
寧香和林建東在街麵上逛著玩,遇到好玩的東西會上去看一看,笑著討論上兩句。遇到有意思看著喜歡的,寧香也不會再像以前那般省著,會買下來取悅一下自己。
兩人逛著逛著看到一個代寫的攤位,寧香覺得挺好玩,於是看著攤位前的白板上的字笑著說:“誒,你看,居然還有人擺這種攤位,代寫狀詞、契約、申請、對聯、請柬、書信……”
讀完笑著抬起目光,目光一掃看到攤位後坐著的戴眼鏡的人,她嘴角的笑容忽微微僵了一下。而戴眼鏡的那個人,更是表情變得局促難堪,萬般複雜。
兩個人目光對視幾秒,眼前閃過的卻不止是彼此此時此刻的臉,還有前世那一輩子每一個細節的畫麵。像是一個個響亮的巴掌,狠狠地全抽在了攤位後男人的臉上。
雖然男人變得頹廢不堪老氣不堪,好像受了無數的生活折磨,被折磨得沒了人樣,眼鏡下的眼睛不再有半分神彩,但寧香還是認出了他就是那個狗男人江見海。
他變了很多很多,看起來和以前簡直不像是一個人。
曾經那隻意氣風發的彩毛大公雞,身上那亮閃閃的羽毛,終究被無情生活拔得一根也不剩,落了一地雞毛。曾經有多得意輝煌,現在落在人群裏就有多不起眼。
寧香一直都知道,他過得很慘。
如今再見麵,江見海連和寧香打招呼的勇氣都沒有了。他和寧香對視幾秒後,連忙把目光轉開,假裝沒有看到她,低下頭躲避她的眼神,掩飾自己的狼狽不堪。
他和以前像變了個人,寧香又何止不是。他是越變越差勁了,而寧香則是越變越好了。他一直有聽說她的事,知道她現在已經不是個普通繡娘了,接觸的都是地位很高的人。
人生中最狼狽的事情,就是在人生無比狼狽的時候,遇到光彩亮麗的前任,而且是曾經自己萬般瞧不起,厭煩了一輩子的前任。
多可笑多諷刺啊,他瞧不起了她一輩子,現在卻連給她提鞋都不配了。
以前他還是絲綢廠廠長的時候,在園林裏碰到寧香,他還能笑著和她打聲招呼,叫她一聲“阿香”,請她一起逛逛。而現在隻想把頭埋到地裏去,一輩子不見光。
寧香看到是他,自然也沒再多給目光,走過去便過去了,隻當沒有看到他。
林建東倒是回了一下頭,出聲問了一句:“那是江見海嗎?”
寧香不關心地笑一下,“應該是吧。”
林建東收回目光,想想村子裏對於他的那些傳聞,知道他過得不好,也便沒再多說什麼。
江見海一直等寧香和林建東走遠了,才又抬起頭來。他抬手扶一下臉上的眼鏡,眼睛裏和臉頰上都是濃到化不開的尷尬難堪和懊惱。
攤子他也不擺了,直接收拾東西走人。
他是年後自己一個人來蘇城的,江岸江源跑了不回家了,他管不了後來不管了。江欣平日裏也不聽他的話,他現在也放棄這個女兒了。
他把家裏分的地給江欣的二姑家種,也把江欣留在了她的二姑家裏。他自己收拾了點東西跑來蘇城,用手裏還剩的一點錢找了個地方住,一個牛棚般的破地方。
沒有本錢做不了別的生意,他就搞了這個代寫的攤位,一塊極其簡單的寫字板,加上一塊粗糙的廣告牌,一個凳子一支筆再加上一些紙張,就齊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