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隔上一個月再回家,就發現上一回攤在地上的沙子以及在沙子上寫的字都被她好好地用簸箕蓋著,鄉下那麼大的風,硬是不曾把沙子上的字吹散。
他看那地上的沙子,她從灶房提著竹筐出來,臉便紅了,低聲道:“勻哥,你教我的字我總學不會,我太笨了……”
那時候他定定地看著她,許多話想說卻知道不合適開口,隻在心裏暗暗發誓,等將來他考中了,日子寬裕了,必定買最好的筆墨紙硯,在溫暖舒適的大屋子裏手把手教她認字。
一日學不會,就教一年,一年學不會,就教一輩子。
但顧亭勻沒有想到,不需要他來教,旁人就教會了蘭娘讀書識字。
那人是如何教她的,教了多久?八年,算下來是兩千九百二十天,她與那人,在一起足足這樣長的時間,甚至還有一個孩子……
顧亭勻壓根看不下去書了,他覺得心裏針紮似的疼,連帶著呼吸都有些困難,可不想讓她看出來,隻能極力地忍著。
可每日裏麵對著她,一邊想著的是她答應了自己絕對不會走,一邊想的卻又是,那個孩子呢?她是可憐自己還是真的依舊愛著自己?若是陸回哪一日被減免了罪責回了燕城,她會不會去找陸回?
再看看自己這破敗的身子,顧亭勻忽然就覺得,她是因為自己可憐才留下來的,若是自己好起來了,她大約就又要走了。
趁蘭娘去洗澡的空,顧亭勻把彰武喊到了身邊。
“陸回與那孩子現下在何處?”
彰武如實道:“大人,陸回一家三口都仍舊在西北,現在是醫奴,為那邊的將士治病。他雖然說是犯了罪,醫術的確不錯,去了一年多救了不少人,在當地……還頗為受人重視。”
縱然知道陸回是戴罪之人,可那些受了陸回救命之恩的將士卻絲毫不肯瞧不起陸回,個個都稱呼他為陸大夫,就連負責看押陸回的幾個人,漸漸的竟都成了陸回的隨從似的。
而那個孩子也在西北軍營被人好生照看著,據說倒是挺健康的。
顧亭勻沉默了一會兒,又問:“她可曾問過他們消息?”
彰武遲疑了下,道:“夫人曾寄信到西北過,但那也是兩個月之前的事情了,也曾給那孩子寄過些日常用品。”
顧亭勻閉了閉眼:“寄的什麼?那邊可有回信?”
彰武心疼大人,卻知道大人不愛聽假話,也能分辨得出來假話,隻能硬著頭皮道:“是一些孩子穿的衣衫,還有小玩意兒,吃食,藥材。那邊上個月讓人帶過一封信過來。”
瞧見顧亭勻沒有回答,彰武又勸:“大人,夫人待您是真的上心,您病重之後夫人便從去西北的半路趕回來了,當時所有人都以為您不行了,是夫人堅持給您針灸,把您救了回來。這一年多,屬下說實話,若非夫人,旁的任何人也無法把您照料得這樣好,您能醒來的幾率也很小,夫人她……”
蘭娘的付出,所有人都看在眼裏,彰武更是一點一滴地被折服了,他算是明白了,這二人對彼此的付出都超乎了常人的認知,但恰巧他們都值得彼此這樣付出。
顧亭勻斂著眸子,半晌才說道:“退下吧。”
彰武眼神有些複雜,但旁的也不敢多說了,很快還是出了屋子。
而顧亭勻靠在枕上,閉著眼,屋子裏處處都是蘭娘的痕跡,她身上有一種很特的清香,帶一絲藥香,又有一絲花草的香味,輕易聞不出來,可他鼻子敏銳,總是能捕捉到她的味道。
他愛極了那種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