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修)
七月的金陵城,天黑得跟潑了墨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歸苼坐在淩煙閣內,一直望著遠處。金陵城破了,梁朝亡了,她的家也沒了。
淩煙閣挨著山水池,站在高處,就能看見池中的荷花。隻可惜康成帝早帶著人跑了,這紫宸宮連主人都沒了,自然也就沒人顧得上那池中的蓮花。開敗了也無人去摘,頗為淒涼。
歸苼歎了口氣,轉過頭看著立在身邊的宮人。猶豫了一下,緩緩地開了口。
“你們若是想走,便走吧。都這個時候了,日後誰是主子誰是奴仆還不一定呢。”
宮人們立在那裏,你望我我望你,膽小地往後縮了縮,卻誰都沒有說話。
到底是她娘親當年親手給她選的人,一個個非常忠心,歸苼暗想,可惜這個時候,忠心也沒什麼大用。
“都走吧,”她說著讓身邊的玉竹捧來一個匣子,“把自己的東西都歸置好,這裏還有些銀票,大家分了。出宮之後,銀子是最重要的。”
宮人們依舊立在那裏,不敢上前。
“走吧,跟我在這裏也沒有前途,倒是回家以後投親靠友,日子不比在宮裏要強。”
歸苼說完,一雙眼睛看了一圈宮人。
“也不是非讓你們都走,家裏爹娘沒了,其他親眷又不靠譜的,想留下就留下,不過先說好了,日後像之前那樣的日子,可是再沒有了。我自己都不定能過成什麼樣。”
歸苼的話說完,幾個人對視了一下,上前拿了銀票,又給歸苼磕了頭,就離開了淩煙閣。很快,昔日熱鬧的淩煙閣就剩下了幾個人。
“九公主,您日後有何打算?”立在身邊一直未開口的白氏走上前,她是歸苼的乳母,也是歸苼娘親給她選的心腹。
歸苼偏過頭看著遠處的黑煙,低頭看著裙子上花紋,伸手輕輕地撫平上麵的褶皺。
“鎮國將軍已經破城了吧。”
白氏點點頭。歸苼的母妃麗妃雖然去得早,但是她給歸苼留下的人手得力,城裏城外的事情,都能打聽得著。
歸苼忽然就笑了。
“三哥哥這些年不擇手段,把自己的兄弟全算計了才得了皇位。結果這沒坐多久,鎮國將軍就反了。現在落得這般下場,不知道父皇在天之靈看著,會作何感想。”
說完這些,她不等白氏回話,就站了起來。
“沐浴,我想,鎮國將軍也快來吧。”
“九公主這是要見鎮國將軍?公主可要想好了。”
白氏一邊說,一邊掀起簾子。
麗妃當年得寵,連帶著歸苼也備受皇帝喜愛。這淩煙閣特意引了城郊的湯泉過來。
歸苼點點頭,未在言語。自從昨日醒來,她便打定主意,池溫既然早已經把她視作囊中之物,她又何必再躲躲閃閃。既然逃不掉,不如讓自己好過一點。
她穿著湖藍色的訶子裙,外麵套著鵝黃色的外衫。她尚未梳妝,漆黑的長發用玉簪挽了鬆鬆的發髻。她一路步履匆匆,白氏跟在身後,隻覺得這個從小被她一手帶大的姑娘,隱約有些不同往日。
“這裏熱,媽媽出去候著便是。另外讓人把那件暗紅色的訶子裙準備好,外衫要那件墨綠的。”
歸苼說完,便閉上眼睛,靠著池壁休息。白氏見狀,叮囑玉竹好生伺候,自己就退了出去。歸苼自小就有主意,白氏也不多言。
浴堂的溫度略微有些高,歸苼額頭滲出細碎的汗珠,麵頰也有些發紅。她生得嬌豔,身材也是纖穠合度。池水下,千嬌百媚。
她合上眼睛,內心紛亂。
“我叫歸苼,你呢?你是誰?怎麼會在二哥哥這裏?”
“我是池溫。”
“我知道,你是池將軍家的人對不對?”
雖然許久未見,歸苼仍舊記得池溫的樣貌,細長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還有笑起來微微上揚的唇角。
半晌,歸苼聽見一陣急促地腳步聲,睜開眼,便見玉竹急匆匆地走過來。
“池溫來了?”歸苼一雙眼睛半睜半閉,帶著一絲慵懶。
“不是,”玉竹說著蹲下來附在歸苼耳邊,“是張家公子在宮裏的人。”
歸苼睜開眼睛,完全不見剛才的慵懶。
“來人說什麼了?”
“那人隻說要見公主。”
歸苼歎了口氣,扶著池壁坐了起來。
“知道了,我去見見。”
歸苼站起身,因為在湯泉裏泡久了,覺得身體微微有些發沉。玉竹拿著巾帕擦拭幹淨她身上的水珠,又拿出一個琉璃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