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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煦偷覷一眼,發現太子爺的模樣若有所思,像是沒有獲得心靈的滿足,更不像四爺八爺那般給個準話,對紡紗的興趣消去沒有。
但他不敢提,也不敢問,與曹寅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底發現一抹愁,明明是天家最尊貴的身份,怎的接二連三迷上紡織?皇上他竟、竟還同意……
這和他們謀劃的大不一樣啊。
今兒連逛街也不去了,別提遊玩賞景。回程路上,發現父子倆不乘馬車,一路步行說悄悄話,還讓他們跟遠一些;太子吩咐,曹寅李煦不敢不遵,隻好拱手應是。
那廂,弘晏聲情並茂,給太子敘說紡車改良的好處:“足足有八倍的效率,您想想,能解放多少人力物力?配上織布的改良梭子,定叫此業煥然一新。更換新式火器非一夕之功,可紡機不一樣,它造得容易,很快就能派上用場,更耗不了幾個錢。”
繼而給他爹勾勒藍圖:“神女入夢的時候同我說,先從江寧推廣,普及江南,繼而普及大清,讓每一個有誌此業的家庭買得起,方能福澤天下,福澤萬民。”
太子聽到神女的時候不是很意外。她從元寶五歲始,總是習慣性地出現,教導元寶不少神通,他聽著聽著,從敬畏、驚喜聽到麻木,相信汗阿瑪也是一樣的。
唯獨前頭的八倍效率之言,讓太子麵色微微一變,徹底凝重了臉,又很快恢複含笑的清貴之態。
握著弘晏的手緊了緊,胤礽止不住心間激蕩,普及大清……那該是何等景象?
可推廣的第一步,便有一個攔路虎。
那就是盤踞江寧、深得皇上信任的曹家。
對於江寧織造府的藏銀、運作,太子不是很了解,可曹李兩家連同幾姓豪強,掌控著江南約八成的絲織產業,他是大致知曉的。改良梭子紡機,幾家必然頭一個不願意,到那時,誰還願意聽他們差遣,哪個繡娘願去麾下做工、織布紡紗?
老舊織機即將成為廢品,聚財來源驟然斬斷,支撐整個家族的利益消失無蹤,這與要他們的命也沒什麼兩樣。
自個做主,換作別人掌控,堪稱一個天一個地,這區別大了去了。
都到了這個地步,他若還不明白兒子的意圖,他就枉為儲君,枉為弘晏的阿瑪。
若將此事告知汗阿瑪,曹寅不會不知情。他曹寅再有私心,膽敢違抗皇命?若不想自掘墳墓,必將支持朝廷的一切決議,率先做個樣子給皇上瞧,曹家半點事都不會有——甚至有機會接過推廣新式織機的任務。
換言之,李家以及諸多豪強也是一樣的。依舊好好做他們的生意,一時的損失可以賺回;他們的人脈還在,天高皇帝遠,再過幾年,又是卷土重來,江南富庶盡在手中。
然而,元寶想要他們自取滅亡。
人聲鼎沸的街道上,兩旁的叫賣聲絡繹不絕,傳來陣陣冰糖葫蘆的甜香。太子腳步驀然放緩,瞥向身後相隔較遠的曹寅李煦,又緩緩轉過頭,揚眉笑道:“你對阿瑪有事相求。”
弘晏一呆,他還沒圖窮匕見呢,他爹全都明白了?
好生聰明的腦袋,好生強大的默契,弘晏震驚之後便是感動,剛要說話,就聽太子指代模糊地低聲問:“為何要對付那些人?”
弘晏沒有說高遠的誌向,咽下‘整治貪官,人人有責’這句話,板著臉深沉道:“索大人從前告訴我,他們遞來二十萬兩,卻是大伯一份,阿瑪一份,錢多也就罷了,還想兩麵逢迎,我看他們不順眼。”
太子無言片刻,驚訝之餘,陣陣欣慰湧上心頭,這是他怎麼也沒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