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雲牢內,位於死角的一個髒亂血跡斑斑牢房,蘇延音背靠牆壁,仰麵發呆,眼神木木的,眼珠子很久才會動一動,才像個活人。

隔壁牢房的犯人,已無聲地觀察多時,終於按捺不住,抓起地上的一把髒灰,撒向蘇延音。髒灰嗆得蘇延音驟然猛咳,回過神來,麵無表情地看向隔壁犯人。

他看上去六十多歲,麵容爬滿超出年紀的皺紋,眼神卻分外清澈。這人關在牢裏已久,身體消瘦,但長得十分正派,換身幹淨衣服說是個老教書先生或者忠誠的老郡靈軍也令人信服,他總是蹙緊眉頭,似乎總在憂心什麼,但那雙眼睛,卻又沒來由地散發光熱,有股莫名的神經質。

蘇延音隻是看了看,沒說話,也沒惱。

老犯人自言自語罵道:“終於見到個活人,卻跟死了似的。”罵完,老犯人幹枯的手握住牢房之間的杆子,問道:“喂,喂,姑娘,你也是造反被關進來的?”

蘇延音終於有了反應,啞聲道:“不是。”

老犯人忽然搖動欄杆狂笑起來:“哈哈哈——姑娘,你終於活過來了,但我離死期不遠了,你……你你陪我說會話,成不!”

蘇延音牽起幹裂的唇,苦澀笑了笑,大家不都一樣?

她道:“大叔,如果有個人聽您說話,您能好受些,那您便說罷,我聽著。”

老犯人高興壞了,盤腿坐地,義憤填膺:“若不是安桀抓我,我現在還在外麵活的好好,安桀真是個臭狗屎,怎麼生出了安無櫻這樣的女兒?”

聞言,蘇延音睫毛微顫。

老犯人陷入回憶,又道:“五年前,我家遭了難,郡主巡城的時候,我拚了命擠到前麵,向郡主尋求幫助,不等我多說什麼,郡主就賜了我一個錦囊,這豈止是錦囊,這是雪中送炭哪,要是沒有郡主的慷慨施救,我一家老小當時真的活不下去了!”

咽了咽唾沫,老犯人眼中漫出酸苦:“我雖然沒什麼本事,但我知道感恩,郡主對我有恩,就是安靈對我有恩,不管我對郡王的□□多麼不滿,可恨歸恨,我絕無半點造反之心。”

蘇延音疑惑:“……您是因為造反的罪名,被抓進來的?”

老犯人點頭,沉痛道:“可我沒有造反,安桀越是狂怒,越是無能,自從他繼位郡王以後,殘暴執政之舉數不勝數,麵對越發激烈的民情,他根本毫無章法,全憑暴力鎮壓,他沒有腦子,隻有拳頭,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以為這樣,安靈百姓就會怕他。安靈就會太平,可他錯了。”

蘇延音想了想,問道:“像您這樣被誤抓的人多嗎?”

老犯人忽然大笑,伸手去抓地上的髒灰,一把撒入空中:“瞧,像我這樣的人,跟這灰一樣,你數得清嗎?”

蘇延音大為震撼,嚅動唇瓣半響,不知說什麼好。

老犯人眼中的光熱漸漸暗淡:“本來,安靈百姓不滿歸不滿,論真要造反的人,實際在少數,零星散散,不成氣候。可如今,一天一天過去,死在郡王手下的冤魂越來越多,決心推翻安桀統治的人也越來越多,他們自發聚集,暗中成立起義組織,這樣的組織大大小小,名號繁多,秘布在安靈各處。如今的安靈,外表看似太平,實則岌岌可危啊。”

蘇延音在人間一年,不知安靈已到如此境地。聽完這一席話,心裏堵得發慌,情不自禁攥緊拳頭,也不知在抓住什麼。

老犯人想到什麼,暗淡的眸子,又忽而生出先前的光熱,柔聲道:“安桀比他爹差遠了,若是先王還在,絕不會將安靈推至今日險境。不過幸好上蒼開眼,郡主生得不像她爹,像她的母親,白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