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的時候,沈心齋就在一旁啜茶,熱氣騰騰下一張胸有成竹的臉,他知道這兩個人必定會來。
一個道貌岸然雲衝和,一個鋤強扶弱沈無端。他們把道與義看得比性命重要多了。怎麼可能舍下奚棄遠和奚楊舟一走了之呢?
他將迫切的心情隱藏在淡然的神色後麵,他的心髒跳得很快,他想知道奚不問的眼睛如何了。聽傳言說,那小道修矯健得很,溜得飛快,想來眼睛已經好了。既然如此,那自然也能治得好他的腿。
希望從絕望中又開出花。果然要逼他們一把,才能獲得自己想得到的東西。
他翹首以盼,並不擔心奚不問知道太多隱秘,不擔心姐姐姐夫知曉自己正是殺害侄兒的元凶,他隻關心他的腿。
隻要他能站起來,那些不過是小事。
直到又盼了七個日出日落,這才等來了他想見的人。
這是後來傳音時與奚不問和無念約定的期限。當時隻說來炳靈湖邊見奚家人,二人到時卻發現此地聚集著道修界和佛修界近百家之眾,千人之師。
這場麵熟悉極了,卻沒想到重活一世,還能聚得這樣齊。
奚不問扶著無念落下劍來,像赴一場家常便飯,臉色無異。
他一落地,便發覺殘垣劍的封印經過幾次魔氣震蕩已然支離破碎,可以清晰地感覺出那把魔劍同他一呼一吸之間的聯結與感應,它震顫著,在湖底為玄鐵鐵索係住,隻要他一聲令下,它便可以崩開束縛,躍出水麵。
塵封多年,冷水滌蕩,它渴望溫熱的鮮血與無盡的殺戮。
沈心齋先撥開眾人,急急將輪椅迎上來,眾人以為他有新仇舊恨要討,便也噤聲看戲。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盯著無念眼眶上的那道白布,他明明記得,原本這白布係在奚不問的眼上,如今卻換了主人。
他禁不住尾音顫唞,手指在木輪上攥緊了:“他的眼睛怎麼了?!”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其中曲折,他並非猜不出,隻是不敢相信。
奚不問從鼻腔裏冷冷哼出一聲作為回應。
“如誨大師幫我們換了眼睛。”每每說起此事,奚不問還是心有歉疚,他喉頭一梗頓了片刻,看著不知所措的沈心齋,覺得他模樣可笑又可憐,“你別癡心妄想了。”
“當年東海一事,我的手腳根本就沒有斷,隻是骨折,當時我說的都是戲言。”
“假的,騙你們的。”
“這世間根本沒有能使斷肢複生、死脈複連的方法。”
沈心齋恍然間憶起當年的一些細節,他似乎能看到沈魄在八極閣下臉上的笑容,大咧咧的,他哎喲哎喲呼著痛,被人群簇擁,裝模作樣地描述,手勢很誇張。
是假的。真是假的。
“不可能。”沈心齋的神色恐怖極了,麵目悚然,雙目圓睜,腦海裏一根頑固的弦猛地崩斷了,震得頭顱悶響。他信了這件事近三十年,救命稻草救不了命,竟是竹籃打水,一場虛妄。他屏住呼吸,像是死了。
“我不信。你騙我。”
他忽然揚起下巴,捧腹大笑,笑得喘不過氣:“你在逗我?開什麼玩笑!”
“你當時治好了,明明就治好了。”
“你上輩子就愛逗我,跑到山上藏我的劍,揭了屋頂的瓦片往我洗澡水裏丟桑葚……”他已顧不上自己溫文爾雅的形象,狠狠啐了一口。
他用這些話說服自己,唇角還在笑,眼圈卻紅了,整張臉灰撲撲的,死人一般。
他猛地掀開衣擺,在眾人麵前露出空蕩蕩的褲腿。自尊拋卻碾了兩腳,隻剩下一個無法解脫、破不開執念的可憐人。
他眼神狠戾,如食屍之鷲:“可我如今開不起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