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菲:“……什麼?”
“程小姐,請允許我正式跟你做一次自我介紹。”他很淡地笑了下,語氣低柔幾分,道:“我叫餘烈。餘數餘,烈火烈。”
番外故事 (六)
他話說完, 程菲的表情有一瞬凝固。
周圍突的一靜。
下一秒,程菲五指無意識地鬆開,握在她手裏的一次性塑料杯輕輕落在了酒店房間的地毯上。杯子裏還沒盛水, 空空的塑料杯子落下去, 輕飄飄的,像不忍驚碎一場如幻夢境。
昨夜一場驟雨, 今天的涼城又恢複它一貫的豔陽好天氣。還隻是清晨光景,太陽便已從雲層後頭探出臉來,盛夏時節, 陽光的溫度強得有些灼人,從大開的窗簾後徐徐照入,為一室靜謐填滿淺金色的柔光。
餘烈站在陽光下, 微垂著眼, 安靜地看著程菲, 目光很深, 沉黑雙眸交織著太多複雜的,旁人無法參透的情感。
時隔多年, 這是他第一次,在陽光下如此真切地看清她模樣。
在他的記憶中, 那個叫“程菲”的姑娘, 是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小丫頭臉蛋兒圓嘟嘟的, 天生的白皮膚,和電視上的雪一樣白。
她總是梳著羊角辮,穿著花棉襖, 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後, 偶爾壯起膽子跑到他旁邊,伸出小手, 輕輕扯扯他的衣袖。待他冷眼望去時,她便小心翼翼地、獻寶似的給他遞過來一根棒棒糖,咧開嘴,衝他甜甜地笑。
沒人知道,自母親離開,父親因故意殺人罪被判死刑後,大人們厭棄他的出生,鄙夷他的父母,小孩兒們害怕他的陰沉,恐懼他的早熟,從沒有人對他露出過這種的笑容。
天真,無邪,像是一縷從裂穀縫隙,照進深淵的陽光。
而現在,當年的小丫頭長大了。五官樣貌仍保留著幼時痕跡,隻是嬰兒肥完全消失,顯出一副柔婉精致的輪廓線,下巴尖尖的,鼻頭挺直微翹,一雙大眼烏黑分明,一如多年前那樣清澈幹淨。
歲月對她何其溫柔。流淌過的唯一痕跡,隻是將她打磨得嬌俏清麗,亭亭玉立。
餘烈背脊筆直地站在光下,視線在程菲臉上流轉片刻,最後筆直望向她的眼睛。眼神漆黑深沉,又清正坦蕩。
整個空間仿佛被無聲無息地按下了暫停鍵,好一會兒都沒人出聲。
幾秒後,程菲望著他怔然地動了動唇。她聽見自己聲音在房間裏響起,打破死靜,極輕極輕,一字一句,“你再說一次,你叫什麼名字?”
他平定答道:“餘烈。”
“餘烈……”程菲失神般呢喃重複了一遍。刹那的震驚與錯愕之後,她回過神,不由自主地往前跨出半步,伸出雙手輕輕抓住了他的袖子,仰頭看他,瞳孔有一瞬收縮,“你說你是餘烈?”
餘烈也垂眸瞧著她,嘴角忽然很淡地勾了勾,屈指輕敲她腦袋,“小跟班兒,你要是跟我說自己不記得什麼餘烈,那我可就要傷心了。”
話音落地,雖隻短短一句話,卻令程菲心中所有的疑惑與遲疑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沒有經過任何求證。但她就是知道,並確定,他是餘烈。
毫無征兆的,程菲視線變得模糊起來。
其實事後回想,程菲自己都不知道,在聽見眼前這個男人說出他是餘烈的刹那,她為什麼會毫無征兆地流淚。直到多年之後,已經上了年紀的程菲戴著老花鏡坐在搖搖椅上回憶起這件事,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當年的這場淚,是她在感激命運的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