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1 / 3)

頓住,簽字筆在文件上劈叉,劃出一條不合時宜的墨跡。

他不會滴眼藥水,這件事大概隻有我知道。

空調是中央空調,整間屋子因為沒有任何白噪而顯得格外安靜。

該死的,我想,我現在是不是應該打個噴嚏緩和一下氣氛,告訴他是我病還沒痊愈所以腦子糊塗。

自打重新遇見他,我身體裏蟄伏已久的衝動就在蘇醒。既然邁出了這一步,就沒有再往後退的道理。

他難能如此失態,如果我現在做了逃兵,就不會有下一次鑽空子的機會。思來想去,我決定將臉皮連同大腦一起扔在門外。

我太想他了。

我忍不住。

惡向膽邊生。他不發一言,我鑽空子幾步竄到人身邊。

“我剛洗過手,很幹淨,你放心。”

場麵多滑稽,像是在哄孩子似的。隻是我不是誰的爺爺,裴雁來也不會是誰的孫子。

意外也不意外。裴雁來沒有拒絕我,也沒有給出回應,隻是保持剛剛那個姿勢,像尊風蝕不壞的雕塑。

他還握著筆,筆尖捅破紙麵。手背皮膚上青色的筋脈乍凸,喉結重重一滾,像正處於某種情緒爆發的邊緣。

但我知道他不會。

我已經被他扔出線外,通天的怒火也不會再燒到我身上。

很奇怪,或許是死到臨頭,行刑前一分鍾的死囚也會因為生理機製的某種激素而獲得一種超然的安寧。

我輕輕把他腦袋抬了起來,他沒有心抗拒,不知道在想什麼,或許是給我麵子。

一聲悶響。

黑筆筆尖應聲而斷,飛濺到桌子邊緣。

我和裴雁來對上了視線。

他的眼神很奇怪,但我一定在過去的某一個日子裏見過,但因為太久沒這麼近距離地觀察過,所以一時覺得陌生。

“堅持一下。”我輕手輕腳地扒開他的眼皮,“很快就好。”

他沒動,很聽話。我很快就滴完了兩隻眼睛,順利得讓我覺得有些無措。

我突然結巴起來,說:“……好,好了。”

裴雁來閉了閉眼,讓眼藥水充分地潤潔眼睛,睫毛上因為眼瞼的眨動而沾上了一些細細小小的水珠,像是哭了似的。和這人平時全然不同,漫出一種易碎的美。

這一幕我曾見過很多次,不過記憶淡化,像水中月一撈就散。

“林小山。”

他還閉著眼,卻叫了我一聲。這三個字的語氣很輕,很輕,我卻開始心悸。

裴雁來突然睜開眼,眼眶裏還有一些瑩潤的水樣,像是鍍上了一層流動的貴金屬。他喉結滾動,濃重的情緒驟然消散幹淨。我剛剛做的事很出格,但他依舊對我客氣。

“無論如何,感謝你的幫助。”他不動聲色地從我手中拿走眼藥水瓶,輕描淡寫道:“但這有點過界,我認為。”

過界。

是,他說的沒錯。如果愛人不入刑,那把我判處無期的一定是薄弱的邊界意識。

我想到什麼,指尖神經性地刺痛,難堪讓手指蜷縮。但十年的光陰不會虛長,我很快完成了自我開解。

下有對策。

怯懦逐漸向本能讓步,愈發不可控的欲望讓我沒法住口:“抱歉,我記得以前……”

以前,多禁忌的詞彙,提到它就是在強行打開潘多拉魔盒。突然卡殼,我沒辦法繼續說下去。

裴雁來波瀾不驚:“林助,人會學習,這是常識。”

紅細胞一百二十天就能更新一次。

他分明是要和過去的總總劃開道,幹脆地把數年的鴻溝橫在我麵前,告訴我今非昔比,不要再玩回憶往昔的遊戲。

我挺難過,但無名火卻壓過鬱結,驟然躥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