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被徐瑞陽拖拽上車,隨他疾馳的這全程,平秋根本沒有留心看一眼或問一句路的去向。他不過動也不動地望著窗外景色,就算汽車忽然刹停,他被安全帶勒回原位,都仍然保持著抱胸防衛的姿勢,沒有看過徐瑞陽一眼。
這時,平秋發現自己正對麵的是片荒草地。而徐瑞陽,他關掉引擎,麵朝前方望得筆直,實際眼裏什麽都沒能看進,同時留意著身邊平秋的動靜。
一時間,車廂內沒有人開口,寂靜得令人窒息。
好半晌,徐瑞陽吐出口氣,拔掉車鑰匙,推開車門。他一隻腳跨下車,背對平秋,但遲遲沒有關門離開。接著他在中控台摸出半盒煙,抖出一根,抽出半截又停住了。仿佛心情很煩躁,徐瑞陽發出一些不耐的氣聲,繼而將半截煙重新塞回煙盒,丟去後座。
這時再看平秋,他仍然保持著側對的姿勢,雙手緊扣在胸口,似乎是極力想把自己縮得越小越好,為此他還踮著雙腳。
在副駕駛座的反光鏡裏,徐瑞陽終於看到平秋的表情,但不是他預想的難受、痛苦或憤恨,或者那根本稱不上是表情,平秋不過安安靜靜地坐著,兩眼渙散,半天才眨一下眼。
車身一個微微的下陷,平秋眼睛一動,意識到是徐瑞陽下了車。目光由窗外虛空的一點轉去擋風玻璃前徐瑞陽的身影,卻不想他也正隔著玻璃望來副駕駛座,平秋和他眼神相撞,來不及躲開,就見徐瑞陽衝他招手,意思是要他跟著下來。
平秋沒有動彈,徐瑞陽也不強迫。他轉過身,倚著引擎蓋,手一摸衣兜,居然還有一盒完整的香煙。可一取出衣兜,煙盒滑落在地。他彎腰去撿,恰好一聲關門響,平秋隨著下了車。
“抽嗎?”徐瑞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問。
意料之中的,平秋搖頭,但也沒有如徐瑞陽期待的那樣,跟著勸他一句“抽煙傷身”。
徐瑞陽有些失落,於是這麽對平秋說:“我原來也不會抽煙,還是曹嚴華教的我。開始也覺得抽煙傷身,有點癮了就戒不掉,一邊怕死一邊抽……人是不是挺奇怪的。”
平秋站在車邊,放空望著前方的荒草地,好似沒有聽見徐瑞陽講話。
但徐瑞陽知道他在聽,接著說:“曹嚴華,你應該不認識。她是我前妻,我們結婚大概有一年吧,也可能沒有。我和她結婚是提早說好的,她不需要丈夫,但要一個能和她一起報複她爸的對象,就找上我了。說實話,我也有私心,她要報複她爸,讓他丟盡臉,我也想。後來我們也確實做到了,雖然方法很笨,但是很有效。兩個黃種人,生出一個黃頭發綠眼睛的小孩——徐修遠也確實沒說錯,我們都是故意的。”
說著,徐瑞陽停下撥弄煙盒,餘光裏是平秋在走動。他轉頭一看,平秋居然順著一道小徑走向不遠處的荒草地。徐瑞陽不由得站直身體,兩步追上前,平秋卻忽然停住了步子。
之後的一段時間,平秋都站在原地沒有再移動。他身邊是隨風搖撼的雜草叢,遠方有高樓,樓間懸著掛衣繩,遙遙望去色彩繽紛,更襯得平秋仿佛被一團單調的寂寞的荒蕪所包圍。徐瑞陽望著他的背影,恍惚間發覺平秋好似更加纖瘦了——他在風裏輕輕打著擺子,衣褲隨風獵獵作響。但是慢慢的,他的腦袋低了下去。風聲蓋住他的音量,他無聲地流下淚來,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