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鎖吧,我習慣啦!”他雙臂上舉,駭然大笑,“來啊,快來鎖我呀!”
伊楠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那個被喚作老俞的人很快進來,長得魁梧結實,梁鍾鳴也不起身,指指誌遠道:“他醉了,送他回去吧。”
老俞立刻心領神會,上來就摟住了誌遠的上半身,姿勢嫻熟。
誌遠突然又乖順起來,由著他半扶半架地將自己往門外拖。到了門口,他扶住門框,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姚伊楠,連你也要離開我嗎?”
伊楠不覺站起身,無措地望著誌遠,他沒有回過身來,似乎並不期待她的答案,僅僅停留了兩秒,就被老俞徹底架出了包廂。
他的那句話象回音一樣餘音嫋嫋地回旋在伊楠耳邊,竟讓她心生惻然。
76.是否真能好聚好散(三)
房間裏就剩下她和梁鍾鳴兩人了,可空氣中的壓抑並未因為誌遠的離去而舒減。
服務生忽然忙碌起來,連著走了幾趟,給他們端上來熱氣騰騰的菜肴,每個進來的人臉上都帶著謹慎而小心的笑意,似乎都明白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麼。
“乘熱吃吧。”梁鍾鳴溫和地招呼她,像沒事人一樣。
伊楠搖搖頭,低聲道:“我吃不下。”
梁鍾鳴略一遲疑,起身用公勺舀了好幾道菜往她盤子裏放,“不餓也要吃,你又瘦了。”後麵那句話他說得很低,卻觸動了伊楠心底深處的某根心弦。
她記得幾年前她們就曾經常像現在這樣坐在一起吃飯,那時候的她是多麼快樂無憂。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口氣,卻已物是人非。
鼻子有點塞住的感覺,她低頭認命地吃著盤子裏的水晶蝦仁--這裏的招牌菜,酸澀地想,自己何曾抵擋住過他溫柔的關切呢
梁鍾鳴望著她乖巧的模樣,眸中仿佛染上了一層柔和的霧氣,他跟她一樣,聯想到的也是某個遙遠的過去,如此相似的情境。
“誌遠會不會有事?”伊楠悶聲問。
他怔了一下,淡然地笑了笑,“他剛才的樣子嚇著你了?”他慢慢吃著餐碟裏的食物,緩緩解釋,“放心吧,他沒什麼事,不過是跟我耍脾氣而已。”
“誌遠從小性格就有些古怪,不太喜歡順著大人的意誌行事,連上學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他母親望子成龍,可是脾氣又急,一旦衝突起來,就會采取一些極端的手段,最常用的就是把他鎖在小黑屋裏,那時候他才五六歲,他的恐懼可想而知。”他很自然地回憶起第一次從小黑屋裏解救誌遠時看到的一張極端驚恐的小臉。
“雖然他不是我的親弟弟,但我還是很疼他,每次他倒黴,我都會想方設法給他解圍。沒想到反而把他給寵壞了,他總是覺得凡事有我這個哥哥替他頂著,跟母親的對抗也就更加有恃無恐。”他的臉上現出一點無奈和冷漠,因為一下子想到了許多不愉快的事,父親的擔憂,母親的猜忌,還有弟弟周而複始的胡鬧,但他並不想告訴伊楠這些陳年舊事,於是就此打住了話頭。
伊楠也隻是安靜地聽,無法發表什麼意見,那畢竟是別人的家事,而她適才的不安卻在他低緩的語調裏逐漸消弭。
梁鍾鳴突然自嘲地一笑,“很多人都認為我在妒忌自己的弟弟當上了董事長,包括誌遠他自己。”
伊楠放下手中的筷子,定定地看著他道:“我不信你是這樣的人。”
梁鍾鳴與她默默對視著,忽然露出明朗的笑意,伊楠心裏酸楚,她知道他這個大哥不好當,即使他什麼都不爭,什麼也不說,流言蜚語依然不會放過他。
“其實,做什麼事,自己問心無愧就好了,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他愛怎麼說怎麼說,何必介意呢!”她試著安慰他。
梁鍾鳴輕籲了口氣,笑意蕩漾在臉上,然後他似乎不太想聽到這樣的安慰話,話鋒陡然一轉,“為什麼想去英國念書?”
伊楠頓時張口結舌,她剛才那麼說純粹是信口撚來,一經說出來才懊悔不迭,因為那曾是梁鍾鳴給她的建議,她如此耿耿地記在心裏,豈不表明對於過去,她依然沒有忘懷麼
適才的一通閑聊,本以為這章就無風無浪地揭過去了,沒想到他會舊話重提,伊楠隻覺得耳朵根又熱又燙,支吾著道:“還沒決定,隻是……有這個打算而已。”
梁鍾鳴並不深究,慨然道:“英國是個不錯的留學地,不比美國那樣浮躁功利,可以靜下心來讀書。”
伊楠暗暗舒了口氣。
看時間差不多了,她堅持要走,梁鍾鳴遂為強留,結了帳起身道:“我送你吧。”
伊楠客氣了一番,也就客隨主便了,臨出門時,她無意間回身瞥到桌上三隻醒目的酒杯排成一個漂亮的弧度,當中那隻空空如也,兩邊的兩隻依然是滿杯的紅酒,分毫未動。
一路向南,兩人說著平常的客套話,把最真實隱秘的一個過去的自己牢牢藏在心裏。伊楠發現很多想法似乎都是意念裏的東西,比如她以為這輩子不再有可能跟梁鍾鳴碰麵,不再會在一起吃飯,更不可能再同坐一輛車,而這一切,在短短的幾天裏就都被打破了,而她自己,也沒有想象中那麼激動或者尷尬。兩年的分離,足夠讓她編織意見最得體的外衣,在這種不被期待的時刻從容不迫地拿出來穿上,她們也能談笑風生,盡管那笑是浮在最表麵的,與內心的真實相脫節的,它會讓人有種疲累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