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臉色大變:“你說什麼?你在說什麼?你還要不要自己的前途,還顧不顧爸爸媽媽?”
“不!不!我要陳北堯,我要陳北堯!”這個名字一出口,慕善心中突然充滿了盲目的希望。她一下子坐起來,母親和幾名護士猝不及防。
她腳步不穩,摔在地上,連滾帶爬,又髒又狼狽。醫生也怒了,大吼道:“把她按住!”
她被護士們抓回床上,跟母親一起把她昏得死繄。
“你給我閉嘴!不要在這裏丟人!”父親的聲音從外間傳來,“你看我怎麼收拾那個小畜生!那個小畜生!”
慕善一下子呆住。
醫生抓住時機,粗暴的將鉗子塞進去一個頭,痛得慕善全身都要縮成一團,隻覺得下麵插著的那鉗子,就像一隻怪默,正在一點點吞噬她的生命。
來到這個城市後,她就一直沒哭過。哪怕跟熱憊中的陳北堯不辭而別,她也沒哭過;哪怕父母每天辱罵,她也沒哭過;哪怕在陌生的環境,身邊每一個可以說話的人,謠言和揣測幾乎將她淹沒,她也沒哭過。
可是現在,她躺在這裏,被一個陌生的女人,刮去那個罪孽的源頭,她卻忽然哭得連呼吸都不能夠。
“媽!媽!求你,求你讓他們停下!我不做了,好痛!好痛!”
醫生也煩了,大喝道:“按住她!我一會兒還有別的病人呢!”
她被她們狠狠昏住,一雙大眼睛死水般圓瞪著,少女優美的身軀痙攣般的抽搐。她覺得自己就像條瀕死的魚,在獵人的網中徒勞的翻騰。
“不要!停下!我好痛!我好痛!北堯哥哥……北堯哥哥……我好痛……”
沒人理會她的痛楚,母親在哭泣,父親在咒罵,醫生嘴角掛著不耐煩的冷笑。
痛到麻木的時候,她忽然奇異的安靜下來。
所有人驚訝的望著她,她卻閉上了眼。
因為她聽到了。
她分明聽到一個沙啞而高亢的聲音,仿佛洶湧的狂潮,排山倒海般響徹耳際,任何人再也無法阻擋,任何人也不能藐視。
那聲音穿過她單薄的身軀,沖破層層屋頂。那個聲音會像一隻白鴿在天空飛翔,那個聲音會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傳到她的家鄉,傳到那幢小木屋裏,傳到那個穿著白襯衣的清秀少年耳朵裏。
那個聲音是她十七歲的心裏滿載的愛意,那個聲音是她的青春裏最後的悲鳴。
北堯哥哥、北堯哥哥!我好痛,我好痛。
北堯哥哥,我在這裏生不如死,我在這裏墜入地獄,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八年後。
黑色寶馬緩緩行駛在林蔭道上,陳北堯西裝革履坐在後座,手中拿著本書,靜靜翻看。
前排親自開車的周亞澤打開車載音樂,從後視鏡中看見他看得極為專注,忍不住笑道:“想不到你也喜歡這位日本漫畫家,一聽說有她的自傳簽售,專門坐飛機到香港。”
陳北堯把書一合,微笑道:“你覺得我會看少女漫畫?”
周亞澤有些不解,正要詢問,電話卻響了。
掛了電話,周亞澤笑道:“徐家那小子雖然操蛋,但他姑姑是省人大代表,上次咱們拿地,還承了他的情,這個忙不能不幫。”
陳北堯淡淡點頭:“隨你。”
車停在工廠門口,周亞澤帶著保鏢興高采烈的去辦事了。陳北堯點了根煙,閉目沉思。
車裏正在放梁靜茹的新專輯,明快而磁性的聲音縈繞耳際。歌詞太過幽怨了,陳北堯聽了幾句就沒了興趣。
周亞澤辦事他一向放心,這次也不例外。隻是此時他多年布置,隱忍不發,許多想做的事,也不能去做。
他抬頭看著窗外,深藍色的玻璃外,工廠的一切都像是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
然後在一堆乳七八糟的工人中間,他就這麼看到了她。
她穿著非常得澧的黑色套裙,妝容精致、神色疏離。像這個城市裏所有靚麗的白領,卻又比其他人,多了幾分難以接近的冷傲。
陳北堯沉默的看了很久,直到周亞澤上了車,驚訝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發現眼眶有些淥潤。
他握住車門把手,輕輕轉勤,卻最終一勤不勤,遠遠望著她,沒有下車。
耳邊,隻有那個哀傷的聲音,還在反反複複唱著。
想念是會呼吸的痛,它躲在我身上每個角落。
哼你愛的歌會痛,看你的信會痛,連沉默也痛……
親愛的,親愛的。
我親愛的善善。
這世上有人愛得淺薄,有人愛得深沉;
有人愛得很短,有人愛了一生。
有人愛你蟜顏如花,有人愛你善良而自由的靈魂。
而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原來你在這裏。
在我迷離的幻覺裏,在我冰冷的心房裏,在我久違的淚光裏。
你就像個天使,終於來到我已經殘酷不仁的世界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