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後深深地看了李一格一眼。
這感激而滿含祝願的一眼, 化成了一朵赤色的小小浪花。
***
李一格坐在桌邊, 最後一次問: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回答她的是容清有力的擁抱。
他抱得很緊, 好像下一秒就會失去她。
李一格知道答案了。
濁神身死,陰陽失序。
即便光明會不再對修仙界下手,這個世界也已經走到了盡頭。
在盡頭之後,他們要麼在虛無的自我中繼續被人奴役,要麼回歸集體,一同走向死亡。
唯一可選的解法,就是所有人都為它殉葬。
“害怕嗎?”
容清低聲問。
二人額頭相抵,呼吸交纏,李一格嗅到的盡是清新甜美的青草氣。
這味道幹淨而澄澈,潔淨得她眼眶一酸,忍不住要為此落下淚來。
為了溫雲軟,為了容清,也為了許多素未謀麵的無辜的人。
而他們也早有預感。
李一格埋在容清懷裏,視線越過他的胳膊,落在床邊的報紙上。
這是修仙野談書局在陶恃酒死後,重新辦的小報。
這是第一期。
第一期的頭版頭條上沒有“熱烈慶祝”,也沒有時事熱點,孤零零地刊載著三行小詩:
死生事大,
死生事小,
死亡的盡頭不過二兩紙錢。
愧疚的大手抓住了她的髒器,一把擰在一起,李一格不由發出一聲酸楚的哀鳴。
“別怕,”容清拍拍她的背,溫聲哄她,“你不是曾經學過死亡哲學嗎?”
“但這是兩碼事。”
李一格胡亂地擦淚,但她的眼淚太多了,多到來不及擦,就滾落在臉上、身上、和容清的衣服上:
“人類的情感,什麼時候講過道理呢。”
“可我們會和而歸一,”容清說,“等到下一次你在混沌中開悟,我們也許會走上不同的道路,但我們總會再次相見。”
李一格嗓子發苦:“可如果沒有呢?”
“沒有如果,”容清熟練地拍著她的後背,“我們彼此相愛,不是嗎?”
“愛不能改變一切。”
“但正因為我們相愛,不論在何種境遇下,我們都能認出彼此。隻需要揮一揮手,就知道再見有期。”
李一格沒能留住他。
像她很小的時候沒能留住“媽媽”,像她在鼓枻城沒能留住張媛媛,也像離開鬥獸場時,沒能留住那個在神格撰寫的劇本中、擔任女主的小師妹。
臨走之前,容清特意避開了她。
——麻辣燙做好了,缺一把提味道的白芝麻。
他用這個借口,支走了李一格。
等她重新回到竹樓,偌大的空間再無一人,鍋裏的湯汁被餘溫加熱,仍在“咕嘟”作響。
桌邊放著兩副碗筷,一副嶄新,一副沾了一滴紅油。
用過的碗筷下壓著最新的八卦小報。
——八卦小報仍在更新,不過這第二期,也許就是最後一期了。
報紙下壓著一張薄而脆的草稿紙。
那是她每天結束圖書館的課業以後,給容清帶的小禮物之一。
紙上細細的折痕,訴說著自己作為玫瑰花存在的過去。
她慢慢撫平皺褶,展開紙張,上麵留下的是她自己的字跡:
死亡不過是從客廳走回臥室,於熙來攘往中重回寂靜,在萬象紛雜裏,找到回歸本源之路。
這是她《死亡哲學》的草稿紙。
刹那風動。
鮮豔的色彩漸漸褪去,麻辣燙的香味也慢慢淡了。
眼前的世界化為黑和白的舞池,隨著心跳的鼓點化成柔軟細滑的飛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