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碎了一地。

“李綏之!謝卿!你們竟然……如此不知廉恥!”她驚慌地倒退,不小心踩到裙子絆倒,手被象牙碗劃破,鮮血流了一地,猙獰可怖。

謝卿淡淡垂眼,不疾不徐地向她逼近,冷聲問:“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們不知廉恥了?”

“我兩隻眼睛都看見了!”李綏念因為驚恐,嗓音更為尖銳,每一聲都好像能刺在人心上,“我要昭告天下!大雍的太後,萬民景仰的太後,私下竟然是這般淫/穢/浪/蕩!”

麵對她的指控,謝卿置若罔聞地點頭,平靜道:“那就把兩隻眼睛都挖了吧。”

一直到此時此刻,李綏念也不知道謝卿不僅僅是人臣,她驚聲尖叫,頭上的素簪子都搖下來,既慌張,也料定他不敢。

謝卿卻看都沒再看她一眼,語BBZL 速慢到像是淩遲處死的刀:“太吵了,舌頭也割了。”

他抬了抬手,李綏念就被拖下去,也不過才出到殿外的工夫,李綏之就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

處暑節氣,驕陽似火,李綏之裹了裹外裳,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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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卿回宮就像一頁曆史的開篇,這一頁之後,記錄的都是李綏之被軟禁在慈寧宮的生活。

嚴格來說,也算不上軟禁,隻是她但凡走出慈寧宮一步,身後必有人尾隨緊跟,幾次之後,她也就不肯再出去了。

出去又能做什麼呢。

李太後不知廉恥,逆取順守,坤寧宮內酒池肉林,與奸臣勾結,使逆賊不廢一兵一卒闖入我大雍,諸如此來女子誤國的責罵聲,她長臥高榻聽得到。

北燕破了大雍十三京,瀟淮,秦湘,她也聽得到。

李綏念在冷宮裏,摸瞎寫一本《奸臣錄》,她不僅聽到了,還差人取來,拜讀了一番。

不愧是飽讀詩書的高門貴女,就算瞎了眼,也還是能摸到字的形狀,雖然亂了些,還是能看得清內容。

她什麼都知道,不用出去。

夏花凋謝,落了秋葉,冬天的宮牆像是死去多日的漂亮女人,豔麗而冰冷。

茫茫大地銀裝素裹的那日,雪似棠梨,清白地落在地上,又被人踩得破敗不堪。

李綏之看雪時,聽聞謝卿孤身一人,重回京城。

她換了件新衣裳,迎接他之前,先在宮裏走了一遭。

她去了過去從來沒去過的內庭,看到那裏擺放的整整齊齊的被褥。呆板木訥,沒有絲毫人氣。

這些被褥的主人們,日夜渴望的,也不過是成為哪個宮裏的主子,她們從來聽不到新主更迭,宮中小主們絕望的哭喊聲。

或者聽到,也不甚在意,總覺得光鮮幾年總比佝僂一生要好。

李綏之很想告訴她們,不是這樣的,隻有活著,才有無限光明的可能。

後來,她又去宮外看了爹娘,今時不同往日,李綏之不能再同他們親昵撒嬌,就算是血脈至親,見了她也要跪下,喚一聲太後娘娘。

而她的父親,聽了些風言風語,板著臉,沒有同她講過一句話。

大概是習慣了這樣的冷眼相對,她竟也沒覺得多難過。

午門外,她遇到了鴻臚寺卿張擋,一個她曾經下跪求過,讓他不要放棄大雍百姓的好官。

張擋跪地,聲音已是顫唞,大袖衫迎北風獵獵作響:“太後娘娘,您不必如此啊!”

李綏之扶他起來,目光坦然:“不必如此,也已經如此了。”

張擋不甘望天,痛錘心口:“娘娘衷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老臣歲人微言,但願為娘娘佐證!”

“愛卿不必妄自菲薄,您是本朝重臣,言語擲地有聲,絕非人微言輕。”李綏之從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