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背,一頭黑發亂糟糟地撒在兩人身上,他的頭埋在燕逍胸口,屁股坐在燕逍手臂上,胸腹蜷著,腳板勾著,活像一棵樹上結著的果子。
燕逍死死地盯著他,忽然低下頭,在他黑發掩映間蒼白的後頸上留下了一個幾乎見血的牙印,好像這個牙印越深,他心口的那個傷疤便能好得越快。
“你別太過分了!”謝秋石叫道,活魚一樣開始撲騰。
“你夢到了什麼?”燕赤城重新問道。
謝秋石一僵,驀地安靜下來,泛著寒意的肩背上竟然開始滲出冷汗。
燕逍撫摸一隻受驚的小兔般輕輕地撫摸著他,從耳朵尖開始,一遍遍地,以掌控的姿態沿著光潔的輪廓下滑,直到把他蒼白的身體摸得發紅,像被熱水浸泡過一樣,徹底地放鬆下來。
“以後沒有螃蟹吃了。”謝秋石突然說道。
他閉上了眼睛,放任自己縮在燕逍的懷抱裏,用一種抽泣似的氣音說:“再也再也再也沒有白津川的螃蟹吃了。”
燕逍幾乎立刻就明白過來,他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做任何曖昧的動作,隻是安靜地抱著懷中人,手掌捏著那瘦得微凸的背脊,一動不動地抓握著。
白津洞天是仙鬼交界處一所奇地,之所以魚鮮肥美,草木不凋,隻因通曉肴羞之鬼常來經營打理,此鬼名曰“富天翁”,乃是吞天道一名鬼將。這吞天道,不日前自是已因一道諭旨滅盡了。
謝秋石本是石頭一塊,對凡人之生死能有何感悟?石頭所能懂得的,不過是那幾隻螃蟹再也不會給端到他麵前來了,然而螃蟹端不端上來又有甚麼要緊的?可他偏偏卻驀然明悟了山主人消逝前口稱的“結束”,究竟是何道理。
山主人一頭白發遙指遠方,如拂雪塵:“結束就是再也不會在這山頂上站一整天,遙看去不了的渡口。”
結束便是“再也不”,手中所能觸碰到的,口中能品嚐到的,身畔能撫摸到的,眼前觸及到的,再也不會出現下一次了。
伴隨著鮮血、屠殺、哭喊、厭棄和畏懼的噩夢,裹挾著這種“再也不”,潮水一般湧進他的夢魘,灌進他的鼻子裏,他覺得身上沾的血仿佛變成了火,火在燒,而瀛台山的天邊下起滂沱的大雪,也無法抵消這種鋪天蓋地的酷熱。
“謝秋石。”
他聽到燕逍在喊他的名字,這聲音穿破混沌而來,卻沒有讓他輕鬆半分。
“謝秋石。”燕逍的聲音帶著一種雪花墜地的寧靜,“跟我離開這裏,去一個沒有人能煩你的地方,把過往種種都忘記,好不好?”
“躲起來?”他悶著聲音問。
“躲起來。”燕逍肯定道。
他沒有回答。
他還是什麼都不明白,但魂靈深處,有一個地方告訴他:有些事情已經太遲了。
第119章
謝秋石這一覺睡了月餘,起初還安安分分睡在床上,過了兩天又午夜爬起來,迷迷糊糊地摸索到雪竹林裏,蜷在一團雪泥裏,把自己睡成了一個小雪人。
燕逍找回過他三五次,他又每每換著地方貓著,幾次打赤膊躺在大殿門口給掃雪小童踩到後,燕逍便也不再搬他了。
謝秋石本人對此毫無知覺,他好像一直在夢裏,又好像一直醒著,藍綠色的眼睛霧蒙蒙的半睜著,眨兩下,然後閉上,他整個人又爛泥一般滑進了雪中,發出小貓一般的細鼾。而燕逍就這樣安靜地看著他,偶爾用衣袖拂去他微翹的眼瞼上沾著的雪花,雪水順著蒼白的臉龐滑下去,即便是在鼾甜的睡夢中,看起來也如同兩行冰冷的淚水。
謝仙君做了一場醉人的酣夢,他不記得絲毫內容,隻記得它甜美純淨,以致於在徹底醒來的時分,桃源仙君發了一場天大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