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正色衝謝秋石行禮道:“謝仙君在上,請受餘素清一拜!”

他衝著床前就要屈膝,謝秋石先古怪地“哎”了聲:“等等等等等!”

隻見謝仙君手指一點,餘素清半屈的膝蓋便僵在半空,直不起來,也落不下去。

他臉色微白,下意識倉惶抬頭,隻見塌上那美仙君正歪著身子去撈床頭的茶壺,素襟微敞,那半隱半現的上身瘦的厲害,一杆鎖骨如柄白玉如意似從潦草的外衫裏伸出來——這哪裏像神威天成的桃源君,倒似個春睡不醒的俏兒郎。

“先說說這是哪裏,你又是誰,拜我是圖什麼。”謝仙君冷懨懨地道,“我再想想要不要讓你跪下去。”

這話裏分明有幾分煞意,餘素清下意識打了個冷顫,忙道:“回稟仙君,鄙人武陵一百一十二人掌門餘素清,此處正是我武陵派的地界。昨夜小徒駕船去桃源渡口接應門人,正巧見到仙君歇在桃源津南岸,夜寒霜重,江南又春雨不絕,小徒便善做主張,將仙君接回門中。”

“我暈在岸邊?”謝秋石按了按眉心,對昨日之事似已毫無印象。他又瞥了眼餘素清,總算收了神通,大發慈悲讓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嗯……你又是哪位?我不記得見過你。”

餘素清長長舒了一口氣,抬頭注視著謝秋石,謙恭而不卑不亢:“鄙人禸體俗胎,仙君自然不會認得。但仙君對武陵、對凡間的大恩大德,我等雖死而不能忘。”

謝秋石訝然,半晌沒做出反應——他化形百年,還是頭一回聽到用“恩德”這兩個字來說他的。

他歪了歪頭,藍綠色的雙目將餘素清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卻沒找到半分心虛緊張,他仍不相信,隻撇嘴道:“我能對你們有什麼恩情?我天天躺在瀛台山睡大覺,偶爾下凡全是為了殺人放火,還能給你們什麼好處不成?”

“仙君切不可妄自菲薄!”餘素清立刻道,他躬身一禮,繼續說,“仙君不知,我武陵本是東陵道門,世代沿桃源津而居,無奈鬼道近年來猖獗如斯,凡間又朝代更迭,戰亂不止……”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謝秋石不耐,他依舊覺得眼前之人在捉弄欺蒙自己,一股心火沒來由地從胸腔燒上來,“我奉命殺鬼,可不是為了救你們的小命。”

“仙君!仙君救的是天道,又何必顧我們幾個草莽之人?”餘素清言辭切切,一雙斷眉聚攏在一起,“仙君不知,這人心素來如波中浮萍……世道險惡了,人心便要變;人心變了,仙道便要式微,那戰亂流離的人要修鬼,急功近利的人要修鬼,走投無路的人要修鬼——人心之惡若不加以規束,這人間與煉獄又有何區別!我武陵門人素來秉承師祖遺誌,斬妖除魔,匡扶正道,這些年驅邪折損一成,墮魔折損一成,孽煞又折損一成,鬼道步步緊逼,不得已之下,從東陵遷至桃源津北……若沒有仙君矯規正道……素清慚愧!素清慚愧啊……”

說著他已麵露慚色,雙目昏黃,恍似有淚,謝秋石癡愣愣聽他說完,一時間竟然有些見不得他這表情。

“你……”他啞啞開口,聲音裏仍有幾分不可置信,他好半天不知該說什麼,許久才道,“你起來。”

餘素清奉命起身,垂首道:“若無仙君,武陵早已不複存在,素清自然也早已化為煙塵……”

“真的?沒有我,你們就活不下去了?”謝秋石再次質疑地打斷他,目光中的審視銳利卻已然褪去,換作另一種光暈流轉。

餘素清未想他有此一問,隻得如實道:“若仙君不誅鬼,我武陵自當破釜一戰,我等是修仙道之人,匡扶天道,舍我其誰?”

謝秋石細細嚼了遍他的話,卻忍不住一聲嗤笑:“秦靈徹要動兵剿匪,也得考慮考慮折兵損將。你們一個個根骨奇差,既無天賦也無機緣,要輪到你們來誅鬼,是當你爺爺我死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