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手上的黑灰,三步並作兩步登上土丘接通電話,站在高處好讓手機裏陸荷陽的聲音聽起來更清晰一些。
他沒想過再聽到陸荷陽的消息,是關於結婚邀請。不過他似乎並不驚訝,對他來說,雲朵路過明月,總是要逐一逐的,但風推雲散,若是錯過,也是意料之中。天地廣闊,他先要迎風,再映明月。
他用腳踢著地上從枝頭墜落的幹癟的山楂果,有些被鳥雀啄開,沉紅的汁液粘在草葉上,散發酸澀的氣味。他沉吟片刻,笑了笑,婉拒邀請。
“在大西北燃燒生命呢,實在是抽不出空。”溫吉羽說,“但還是為你高興。”
陸荷陽又表達歉意,解釋自己並無惡意,隻是誠摯地希望他一切都好。
“陸老師,你知道你最大的缺點是什麼嗎?”溫吉羽頓了頓,自己回答,“是太過在意別人的感受。”
“我喜歡不喜歡,高興不高興,一點也不關你的事。”溫吉羽笑起來,“結婚以後也是,不要總考慮你家裏那位,多照顧自己。”
陸荷陽領會對方的好意,又說:“謝謝。”
“但還是很感謝你的邀請。”溫吉羽說,“如果郵政給力的話,等你們回國,大約可以收到我的賀禮。”
十點四十,賓客落座,儀式準備開始。
但越到中午交通越堵塞,程東旭遲遲沒有回來。見過不少大陣仗的程奚也難得顯出些許焦慮,傅珣倒還算自若,從紅毯邊掐了兩朵風鈴草把玩。
牧師踏上布道台,眾人噤聲。
陸荷陽手心全是汗,碾一下蹭去,不一會又滋生,轉過頭卻看到傅珣指間輾轉,還在專心致誌折那枝草。過了一會,他將它塞進陸荷陽的掌心,側頭低聲說:“一會戒指沒到的話,你給我戴這個。”
陸荷陽悄悄攤開掌心,裏麵躺著一枚用風鈴草結成的戒指,帶露珠的飽滿花苞似乎比寶石還要美麗幾分,生機盎然。
陸荷陽來不及多想,傅珣握住他的手,步著紅毯走到台上。
他們心跳交融,近乎同頻,陸荷陽發覺傅珣的掌心竟也是潮濕的,他悄悄抬眸,發現傅珣也在注視著自己。
“在上帝和眾位的見證下,傅先生……”牧師微笑致意,“你是否願意此生忠誠一人,無論順境逆境,貧窮富有,直到生命終結。”
傅珣眼底閃動,尾音很沉:“我願意。”
“陸先生。你是否願意此生愛他如愛自己,無論海嘯山傾,患病殘疾,始終如一。”
陸荷陽感到自己胸腔很滿,海洋滌蕩在眼前,又似乎在心裏。彌天漫野的愛意最後經鄭重的諾言宣之於口,它不再是春花秋月、細雨微塵,而是擁有如廣袤土地一般令人踏實的分量。
“我願意。”
傅珣牽過陸荷陽的手,將一枚淡粉色風鈴草戒指套在陸荷陽的無名指上,然後伸出自己的左手。
陸荷陽抿了抿嘴唇,抬眼四顧,還是不見程東旭,於是低頭將自己手中的那枚為對方佩戴。
離得近的位置有人竊竊私語,陸荷陽感覺渾身熱度攀升,太陽在頭頂炙烤,海風也沒辦法降低這種脖頸後麵針紮般的感受。這時候傅珣側過身,麵向眾人開口。
“我記得英國詩人哈爾達寫過一首詩,叫《在風鈴草樹林》。”
“詩中寫——目力所及之處,那齊膝的風鈴草就是你。”
餘光裏,程東旭向觀禮處奔來,發絲向後翻飛,如踏著烈風。
他繼續說道:“我從少年時代就和陸荷陽相識,淋過同一場雨,看過一樣的雪,臨我房簷的三寸月光,照我,也照他。”
“後來他去美國,我發現他變成雨、變成雪、變成月,無處不在,處處不在,滿目所及,都是想念。我就知道,在近乎三年的博弈裏,我早就輸得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