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儉率了本部數千人,趁夜進了潼關。夜色真正深沉下來,好似黑漆漆的鐵鍋把群山扣了個結實。又不知誰把鍋底捅出無數個窟窿,點點亮光就這樣瀉落下來。那是星星。
“還真冷的邪忽!”林凡傷勢稍好,顯得體虛,不禁縮了縮脖子。
“要出關了嘛,不比別處。”裴行儉一笑,扭頭道:“要讓你去西北守玉門,那還不凍出毛病來?”
顧少卿來了興趣,道:“怎麼?裴將軍還守過玉門關?”
“去過一年,換防了。”裴行儉不知想起了什麼,楞了會兒才道:“那可真不是人受的罪。”
“換防了?別是老裴自己跑回來了吧?”眼下不是行軍打仗,林凡身份又高,加上平日也和裴行儉熟了,說話間反倒比顧少卿更少顧忌,顯得和“老裴”格外熟絡。
“哪的話。”裴行儉對此話頗為不屑,白了林凡一眼道:“行伍出身的,誰能怕這個?不都是摔打出來的?你說你們自幼練武,什麼冬三九夏三伏的,我看也就那麼回事!說苦能比的上軍隊?不光苦,隨時還能喪命!”
聽著裴行儉半開玩笑的發牢騷,邊上人也來了興致,一名侍衛搖著腦袋插口道:“裴將軍,您要說的是薛禮薛將軍,我信,您這文質彬彬的樣子,怎麼看也像個讀書人,看不出是摔打出來的。不過說起來,打仗我服氣,今天您的這仗打的,嘿!”那人兩個拳頭往一塊錘了下,似乎頗為解氣。
旁人轟的一笑,裴行儉聽他又褒有貶,但言語十分真誠,自然也不放在心上,放開了和大家笑了一番。顧少卿是精細人,見平日裏不怎麼說話的裴行儉今天十分反常,知道一個是打了勝仗心中痛快,還一個怕就是打算拉近自己和下麵人的關係。
無論從哪個方麵說,裴行儉都是人才,顧少卿暗自評價。
眾人進了潼關,收隊整頓,換崗布防。依著林凡的意思,就要一同見燕王複命,卻被顧少卿壓住了,囑咐他有傷在身,好生休息。這才同裴行儉一起去見過李沐風。
李沐風正和李陵說著話。他自從聽李陵一席表白,心中頗為酸楚。他雖然是由後世投生而來,血濃於水這話未必能用在他的身上。但這二十年來的生活也不是轉瞬就虛度過去,多年相處,兄弟情意畢竟還是有的。
可是,他也不能就全信了李陵的話。雖然李陵心情激蕩之下,說的應該是肺腑之言,可並沒說以後便不再和李沐風搗鬼,更沒說從此就倒戈相投,幫定了李沐風。實際上李沐風若回了幽州,同李陵的封地相隔千裏,中間何止隔了一個關中!兩人好也罷,壞也罷,實際無關緊要,誰也難給對方多大影響。
想通了這個關節,李沐風心中一定。他安慰了李陵幾句,便隨口聊起了地方異趣,吳地風土,隻是言語透著溫情,極力想傳達這樣一個意思:你我都不能承諾什麼,但兄弟情意是一直在的。
李陵何等聰慧,聞弦歌而知雅意。況且適才激動之下,竟把心底最隱密的想法說了出來,十分後悔。此時李沐風給了雙方一個緩衝,自然樂得就勢下台,隻是心中略感失望,自己的三哥似乎沒有被自己的話所打動多少。
李沐風並不知道,如果他此時推心置腹,必定能得到一個最為有利的臂助。但是無論是誰,隻要經過冷靜清楚的計算,都不敢冒這個險。為感情左右自己的判斷,隻有在陳寒衣身上才有的事情,對於其他事情,李沐風從來都考慮的很仔細,可偏偏有時候,太過全麵的籌劃未必能帶來最好的結果。
幾年以後,當這個年少聰慧的吳王陵身陷絕境時,才知道自己心底最崇敬的三哥從來沒有真的相信過他。生死交關的一刻,他當時想的卻是,若自己就這麼死了,三哥是不是會後悔一輩子?
那是李沐風少有的幾次失誤之一,卻鑄成了幾乎一生的後悔。
顧少卿和裴行儉進見燕王,卻見李沐風和李陵正融洽的話著家常,都嚇了一跳,他們也沒想到,吳王陵竟出現在這裏,奪關之險可見一般,不禁心頭緊了一緊。
李沐風見他們進來,哈哈一笑,起身相迎道:“你們得勝而歸,我們也幸不辱命,雙方誰有差池,現在也見不到了。”
裴行儉躬身施禮,道:“燕王天縱之能,薛將軍又有萬夫不當之勇,加之去的眾人都是萬裏挑一的好手,焉有不成的道理。”
“哪裏。”李沐風搖搖頭,示意眾人坐下,坐回原位苦笑道:“我這個弟弟也是天縱奇才,比我還勝了一分。真稱的上神出鬼沒,神龍見首不見尾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