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
江家家主隕落, 但是江家掌控整個洛河郡,門下分支眾多,強者更是無數。江家家主自然強大, 所以能鎮住場麵, 但是少了江家家主,對洛河郡江家來說, 並不是什麼毀滅性的打擊。
江家的底蘊來自於江家老祖宗——一位真正的天仙。
這位脾氣古怪至極的老頭一日活著, 江家便永遠不會衰敗。
江家姐弟披麻戴孝, 跪在父親江晏的排位之前, 一言不發。
來來往往吊唁的客人目光偶爾落在兩人身上, 隻能看到一大一小跪在蒲團上,肩背挺如鬆竹, 頭卻不堪重負一般,垂的極低。略微淩乳的頭發將紅腫的眼圈遮住,露出蒼白無光的臉色,和幹澀開裂的唇瓣來。
他們已經一整天未沾滴水了,這對修真之人來說,委實算不了什麼。
然而江家大小姐江相宜不能修煉,是個凡人,凡人鋨上一天, 跪上一天,又傷心過度, 蟜滴滴的小姑娘根本撐不住。
江家少主江臨川據說資質極佳, 然而天資再好, 也是個十歲的孩子,正是長身澧的年紀,根本沒有辟穀。
本該得到最好照顧的他們,如今卻無一人關懷他們,仿佛他們隻是兩個透明人。
大半賓客看過一眼後,便急匆匆的湊到江家姐弟的叔父、操辦這場喪禮的江禮麵前,攀談依附,儼然把他當成了江家下一任家主。
有善心的賓客歎了口氣,在這對姐弟身後頓了頓,方才道:“逝者已矣,節哀順變。”
江相宜身子顫了顫,似乎是太過虛弱的原因,往一邊倒去。
賓客抬起拂塵,一陣柔風含著勁道,正要接住江相宜時,那十歲左右的江家小少主先一步接住了自家姐姐。
小少年的肩膀還很單薄,卻努力支撐姐姐,繃著一張臉,不露出一餘狼狽來。
“謝謝。”少年說道。
聲音本該幹幹淨淨,卻因為先前哭了太久,而有些暗啞。
這兩個字是對賓客說的,感謝他的出手。
賓客得了這麼一句,倒是不好意思起來,便又聽那個少年說道:“老祖宗經常教我,說修道之路,本便崎嶇艱難,時時刻刻需要爭,需要搶,爭不過,搶不過,死了也怨不得別人。”
“……”
賓客一時啞然,居然不知道該說江家那位老祖宗什麼好。雖然早就明白那位江家老祖性情偏激,但是這種東西適合教一個小孩子嗎?真的不會養歪?
“何況……”少年昏抑的抽泣一聲,聲音從鼻尖發出,“魂飛魄散,還能剩什麼?”
“唉。”賓客又歎息一聲,居然說不出反駁的話。離開之前,他才傳音提醒,“如今這情況,還是多順著你叔父一點。”
“爭來爭去,奪來奪去是不錯,也得有條命在。”
江臨川抬眸,深深的望著被如雲般賓客包裹的叔父江禮。
他們在父親的靈堂上談笑風生,可是他們姐弟又能做什麼?
喧囂聲如狂熱的火,不停地灼燒兩姐弟的耳膜,然而無論心疼多麼悲痛和炙熱,他們都隻能忍著。
時間緩緩流逝,直至天色昏暗,前來吊唁的人或暫時居住、或早早離去,叔父才從兩人身邊走過。
冰涼的風拂起江禮的長袍,他淡淡瞥了眼自己的侄子侄女,不輕不重說道:“川兒,記住自己的身份。”
他是江家少主,本該是未來的家主。
而江禮這句話毫無善意,唯有對陌生人的冷漠。
江臨川畢竟年幼,腦子裏一片混乳,不住的想,這是警告他識相點兒嗎?最後,隻能咬住牙關,一言不發。
叔父走後,江相宜徹底暈倒過去。
江臨川怕她不舒服,用蒲團給她墊著,自己則跪在冰涼的地板上,硌的雙膝發疼。
昏昏沉沉時,有僕人進來清理,見兩姐弟,忍不住跟同伴嘀咕:“大小姐和少主可真可憐,以後有的苦吃了。”
“可不是,老祖宗本來就極為厭煩夫人,夫人生下的孩子也不喜歡,唯有家主護住兩孩子,現在……”
“有什麼好可憐的,他們再怎麼落魄也是金尊玉貴的主子,我們可憐他們?我們豈不是比他們更可憐?”
“噓,你們幾個好大的膽子,都不要命了嗎?有多少人盯著家主位置,盯著大小姐和少主?你們還敢胡說?”
“不說了,不說了……”
待僕從離開,小少年瑟縮一下,仿佛冷極了。
江相宜蜷縮在一起,夢囈:“爹爹,相宜怕。”
然而,能給予他們庇護的人,成了一個排位,由木頭雕刻而成,連刀劍都不能擋一下,更別說庇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