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那時候不覺得張鬱青的平靜是淡定,他傷心地想,這人可太冷漠太沒有同情心了。
越這麼想,越是覺得傷心,哭得越厲害。
順便把那種家裏沒錢的擔憂、對生活壓力的恐懼、對爸媽的心酸、還有莫名其妙的委屈和不安全部都哭了出來。
在羅什錦以為自己將會哭得在張鬱青家門口抽過去時,他感覺到有人在拉自己。
張鬱青把他扯進屋裏,不是張奶奶住的那間屋子,是他自己的屋子。
他把門關上,翻出卷紙扯了一段胡亂往羅什錦臉上擦。
那時候遙南斜街還是燒火爐取暖的,張鬱青屋裏不算冷,但也並不很暖和,嗬出來的氣息都是白霧。
12歲的張鬱青就這樣嗬著白霧問羅什錦:“出什麼事兒了?”
羅什錦麵對10年來心裏默默痛恨的“敵人”,又看向張鬱青身後被他關緊的門,忽然覺得很有安全感。
他啞著嗓子哽咽幾聲,然後艱難地開口:“......我們沒錢了。”
張鬱青點點頭:“聽說了,你家貨車翻了。”
一說這事兒,羅什錦有差點哭出來,張鬱青指了指他:“憋回去,給你擦鼻涕眼淚太廢紙了。”
“哦。”
張鬱青跟他說:“我奶奶已經去你家送錢了。”
“什麼?”羅什錦詫異地喊了一聲。
“我說,奶奶已經去給你們家裏送錢了,別擔心,不要再哭了。”
看得出來,張鬱青是在耐著性子和他解釋。
那天羅什錦很懵,困難難道就這麼輕易化解了嗎?
他在張鬱青屋裏坐到情緒徹底平複,看著四周的陳設,隻有課本和幾本名著,看那封麵的舊樣兒,估計是從劉爺爺那裏借的。
羅什錦問:“你不看連環畫啊?”
張鬱青說:“不看。”
“哦,那我走了。”
羅什錦極其不好意思地撓著後腦勺,尷尬地蹦出一句:“那啥,等我下次來,給你帶連環畫看,可有意思了。”
那之後羅什錦對張鬱青的印象大變,他覺得張鬱青確實經得起老羅的誇讚。
也覺得的,這人挺夠哥們兒的。
那年春節,張鬱青還給他們家送了好多肉餡,說是買多了吃不完。
冰天雪地裏,羅什錦一開門,張鬱青就站在門口,提著一兜子肉餡:“拿進去吧,買多了。”
其實肉有什麼吃不完的,實在吃不完天氣這麼冷放在外麵窗台上就能凍上,又不會壞掉。
羅什錦知道,張鬱青隻不過是聽說他家裏今年生意一般,怕吃不上肉餡,才給送來的。
羅母抹著眼淚,看了眼一大盆剁碎的白菜:“什錦,還不快謝謝鬱青,不然咱們得吃素餡了。”
那是羅母過的最後一個春節,羅什錦在餃子裏吃到了硬幣,還說新年一定會好運連連。
轉眼到了冬末,羅母卻因為急病去世了。
那些天羅什錦像是被人抽走了魂兒,老羅哭了好幾次,羅什錦都硬[tǐng]著沒哭。
直到羅母入土,羅什錦跑去張鬱青家,進門喊了一聲:“鬱青,我沒有媽媽了。”
張鬱青什麼都沒說,隻是擁抱了他。
他在那天才失聲痛哭,哭得抽抽噎噎時,聽見張鬱青說:“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不怕你廢紙。”
也是從那之後,羅什錦對張鬱青的稱呼才有了變化。
從鬱青變成了“青哥”。
羅什錦後來去學了汽修,在市裏的汽車修理廠工作。
因為他年紀小,性子又耿直,在汽車修理廠總挨欺負,幹最累的活兒,賺最少的錢。
每天灰頭土臉不說,還惦記家裏的老羅。
老羅以前開水果店租的房子被房東賣了,水果店也不能開了。
有一天羅什錦挨欺負,主管非要說他偷懶,不給他工錢。
羅什錦沒忍住,和主管打了一架,工作也丟了。
那時候他17歲,灰頭土臉地跑回遙南斜街,又是抱著他青哥大哭一場。
張鬱青笑著說:“哭什麼,這店後門不是有地方麼,支個水果攤,能賺錢。”
那會兒他青哥也才退學,身上的擔子比他還重,後門租給任何一個人都能多賺一筆費用,非要白給他占了買水果。
羅什錦用手掌抹掉眼淚:“青哥,謝謝,真的。”
“謝什麼。”
張鬱青輕描淡寫,說後門有意口井,正好夏天能用來冰鎮西瓜,羅什錦家裏以前翻過一車水果,統統掉進了遙南河裏,大概是河神收了水果高興吧,才給他這個開水果攤的機會。
羅什錦給謝盈講這些時,又忍不住紅了兩次眼眶。
謝盈拍著他的肩膀:“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羅什錦咬牙忍了一會兒,才把眼淚忍回去:“所以你看,真正牛逼的是青哥,他上過大學,也有文化有頭腦,遇事兒不慌,能力還強,我就不行,要是沒有青哥,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幹啥呢。謝盈,你是名校畢業的大學生,是學校的老師,跟著我這樣的男人,你真的不會覺得委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