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絮坐在石椅上仰頭看他,笑出一口小白牙:“沒關係沒關係,醉了就勞煩懷瑾師兄敲我嘍。”
“那我非敲你滿頭包不可。”
“心口不一的撒謊精。不離哥說了,上一次我醉了,是你懷瑾背著我到處找醒酒湯,我那時稀裏糊塗說要喝幹果粥,你就背著我去灶台開火了!”
“我是小六師兄,你喊他哥喊我名字?”
“不爽?懷瑾懷瑾懷瑾懷瑾——”
兩個人一同聒噪起來,鄒翎練刀不成,撓撓頭悄悄隱遁去,遁沒多遠,蘇絮抱著酒追上來,聲情並茂地大喊:“不離哥等等我,你忘了你的童養夫小絮嗎?你可是我的未婚妻啊等等我!我把交壇酒扛過來了都,今天春暖花開,我們立地結契吧!”
懷瑾在身後追趕,臉都綠了:“蘇絮,你滿嘴胡說八道什麼!”
“我說我要娶老婆!”
“你這輩子打光棍!”
兩人吵吵鬧鬧瞎打轉,鄒翎躲不了,最後爬到樹上抱著樹幹,看他們在百花園裏團團轉,靜悄悄地笑個不停。
二十四歲,楓葉落,鄒翎在外麵查探完消息,找到了最適合安置紅狐的去處,也想到了隱匿她身上氣息的辦法,耗費了經久歲月,他終於找到一條送母親安全離開仙門桎梏的路。
踩過如血楓葉,他從外麵風塵仆仆回來,踩過如墨夜色,他看到自己的床榻裏睡著安靜乖巧的一個人。
旁觀的白羽忽然心痛難當。
彼時的鄒翎無知無覺地笑著上前去:“小絮?這麼晚了你怎麼不回丹羿宗?是不是又偷喝大師兄的酒了,不許在我這兒賴床哦,要賴也去他那賴……”
他指尖停在蘇絮臉上,驟然察覺到什麼。
鄒翎死寂了片刻,手腳發抖地坐在床沿,揭開被褥,小心翼翼地把蘇絮抱起來,惶然無措地從乾坤袋裏找出最好的丹藥塞進他嘴裏:“小絮,小絮……別在這兒睡啊?”
蘇絮乖巧地鬆開牙關,唇齒間有凝固的血漬,丹藥入他口,再不聽話地掉出來。他安靜地倒在鄒翎肩窩裏,柔順的短發浸過血,四肢腕骨俱錯位,頸骨亦斷,合不攏的裏衣遮不住刺眼的雙修痕跡。
鄒翎惶惑地叫著他的名字,不明白眼前一切為何發生,不明白命運為何捉弄世人。
夜未盡,丹羿宗的沈淨第一次造訪逍遙宗,隻因慣成小公主的小師弟再怎麼任性,也不會無視師兄們的傳音訣。逍遙真人親自接待他,沈淨循著蘇絮殘留的微弱氣息,來到了百花園前的洞府。
鄒翎懷裏抱著安靜的蘇絮,在逍遙真人厲聲的“逆徒”裏抬頭,惶然看到沈淨,嘶啞地喊了一聲“沈默”。
沈淨的目光停留了一瞬,隨即定在他懷裏的蘇絮:“你……害死了他麼?”
鄒翎混沌的神智歸位,鬆開蘇絮嘶吼:“不是我!”
沈淨瞬移上前,抱起蘇絮,逍遙真人上前,摁住鄒翎。
“不是我!我沒有傷害他!師尊您相信我,我絕沒有傷害過小絮,我發誓!”他拚命掙紮著,連滾帶爬地撲去抓住沈淨的衣角,“沈師兄,不是我,傷害小絮的真的不是我,我求求你相信我!”
“我名沈淨,不是沈默。”他通紅著眼回頭來,“小絮是你配叫的嗎?你害死了我兄長,又害死了我師弟,你怎敢再叫他們的名諱?”
鄒翎跪倒在地上聲嘶力竭地磕頭:“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哭著說不是自己,舉止卻是謝罪的姿態。
沈淨帶走了蘇絮的遺體,鄒翎關入禁地三十天,滴水未進,靈脈俱封,無人可求,唯有寂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