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心髒撕裂一般,淡去的歲月片段忽然一幕幕浮現,將他淹沒在深淵裏。
三百年前,蘇醒後得知他是懷瑾師弟時,他憤怒地吼:“誰稀罕被你逍遙宗救?是你們逍遙宗養出的懷瑾犯下殺孽,我劍魂山滿山亡魂,我師弟死傷,你賠得起嗎?!”
他一次次推開鄒翎端過來的藥碗,熱氣騰騰的靈藥潑在他的白袖上,傷殘的恐懼和悲憤都往他身上發泄:“裝什麼偽善?你師兄殺了那麼多人,難道你能一個個去掃墓祭奠?你能償命嗎?你償得了命嗎!”
鄒翎說要與他結盟雙修時,他厭憎地吼過滾:“你怎麼不在逍遙宗隨便找一個?正好捆成一團!”那時鄒翎垂著眼笑:“天資比你弱的我不想要,比你強的不要我。”然後他便口不擇言地對他吼了一句“你怎麼這麼下賤”。
他想起無數次和鄒翎抵死糾纏的白晝黑夜,那時鄒翎在他身下越痛苦,越蒼白,他便越快意。仿佛隻有啃噬鄒翎的血骨,仿佛隻有看他慟哭落淚,才能稍微抵消掉被滅門的悲傷和被天雷催生出的劍骨逆生的痛苦煎熬。
白羽淒楚地想,他是從什麼時候起才不再折磨鄒翎的呢?是結盟後的一百年,還是一百五十年?換言之,他厭憎鄒翎、摧折鄒翎多久呢?
識海記憶跳躍著繼續回放,這段兵荒馬亂的歲月是懷瑾入魔後的兩百年內。鄒翎一邊奔走仙門力求讓逍遙宗入衛戰之隊,用身體力行證明逍遙宗和叛徒懷瑾徹底決裂,另一邊他又暗地裏奔走妖族,結識以滿闕為首的各妖,刺探妖王消息,將母親紅渡送出仙門……以及尋找沈默的蛛絲馬跡。
沈默用三魂七魄奪舍的第一個妖怪是豹妖,兩年後,他舍一魄附身到第二個妖怪身上,職責從拋骨變成為妖王抓捕實驗品的馬前小卒。
鄒翎找到他的時候,他是一隻更為醜陋的豺妖,與其他惡妖一起抓捕了許多熊妖女子。
鄒翎將出刀,沈默魂出聲:【回去】
【沈師兄,你確定能一直這樣走下去?】
【血跡斑斑也要走到盡頭。這是我選擇的路,也是我捍衛的道。回去,你有該保護的人】
【我想保護著人裏不能多加你一個嗎?】
【不能】
五年後,沈默再舍一魄,附到第三隻妖怪身上,在妖王麾下進階成一名妖軍。
那時他是一隻雙頭蛇妖。
鄒翎在川澤裏遇到他,蛇妖左邊的頭顱迅速轉去,右邊的頭顱在凝望他。
【你別動,我試著走向你】
沈默從七步外向前邁進一步,然後停滯不前。
【鄒翎,現在我可以站在你六步之外了】
興許是因舍去兩魄,他天性裏對爐鼎饑渴至極的欲也隨之消失了一點點。為這,沈默覺得寬慰。
【是啊,變成六步清醒了……沈師兄,也許真的會有一天,我們可以並肩論劍,相談甚歡】
【會的】
十年後,沈默舍一魄再奪舍,再度進階,變成一隻獨眼梟妖,成為巡視妖族為妖王物色試驗品的妖將。
鄒翎戴著搖鈴偽裝成一隻弱小兔妖,獨眼梟卷著腥風從他頭頂降落,利爪伸向他肩膀,在距離縮減為五步時,硬生生向後逆飛。
【是你……鄒翎】
【是我,沈師兄,別來無……】
【你的催眠越來越強了,我辨認不出你了】
【是,我越來越熟練操控自身的魔血了。沈師兄,你的人格……或許也越來越淡了】
【無妨,這意味著盡頭更近一步,當替我高興】
二十年後,三十年後……沈默慢慢地舍掉了三魂七魄中的七魄和兩魂,慢慢地奪舍其他更窮凶極惡的妖怪,變成妖王的爪牙,羽翼,親信,行蹤也越來越隱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