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僅不畏懼燕名揚,甚至會主動走進燕名揚的牢籠裏,討價還價,伺機一口咬死他。
正片開始,燕名揚迅速刹住紛亂思緒,集中起注意力。
“大夏天的還能凍死人麼?” 銀幕上江水滔滔,喧鬧的人聲中一道尖利而不見來處的話語響起。
人來人往的江畔下,有一隅逼仄無人。
裴延不知是怎麼想的,第一個鏡頭就給了沈醉懟臉拍。
沈醉臉上瘦削有力,小麥色的肌膚透著寧折不屈的執拗。他的眼中是江水,淡然而落寞,唇有些龜裂。
“失溫就會凍死,” 他平靜道,“夏天又有什麼用。”
燕名揚心下陡然一驚。他坐在觀者如堵的影廳內,卻仿若一瞬間回到了那年的琦市。
不是他同小菟在一起時,而是他離去後剩小菟孤零零一人。
偌大一個繁華都市,又與小菟有什麼關係呢?
燕名揚約略記得《失溫》後半部分的劇情,仍好像是第一次看這部電影。
他從前知曉的隻是機械、冰冷的故事。沈醉、沈醉演的角色以及整部電影,都隻是個“產品”。
錯過三十分鍾,等同於錯過一整部電影。
燕名揚慢慢意識到那是個活生生的人。他對銀幕上的沈醉產生了強烈的共情感,憐憫、同情、悲憤...各種濃墨重彩的情緒在他心底澎湃而出,他甚至想把寫劇本的裴延抓過來,問他為什麼要讓“沈醉”經曆這麼多苦難。
但電影是殘忍的。就在燕名揚不可自拔之際,影片幹淨利落地給了個結尾,意蘊悠長。
影廳裏又重新亮了起來,四周吵鬧的交談聲把燕名揚從戲裏一拳掄回現實。
他沉默地在座位上等著影片放完,難以回避地意識到:自己對沈醉的愧疚遠比想象中更強烈。
這不是因為燕名揚道德高尚,而是因為他確實傷害小菟很深。
刀不割在自己身上,感同身受就永遠是個偽命題。燕名揚緩了好一會兒勁,才麻木地站了起來。
銀幕上在播放片尾曲,滾動演職員表的旁邊是花絮和錄音室MV。
燕名揚隱隱覺得唱歌那人有些眼熟,半晌才想起來去年年會重逢,小菟在眾目睽睽下被欺負,這位歌手曾站出來替他說話。
坐在燕名揚身旁的小姑娘也還沒走。她似乎看哭了,跟閨蜜開著玩笑,半真半假地摸著海報手冊上紅著眼睛的沈醉,“小醉不哭,媽媽愛你。”
燕名揚:“.........”
燕名揚心事重重,但總歸沒忘了要買西蘭花。他回過神來,覺得方才的自己有幾分可笑,竟被一個編出來的故事勾起了感情。
太幼稚了,簡直毫無理性可言。
他選了幾顆品質上佳的西蘭花,邊在心裏嘲笑自己,邊暗暗想著:
這個世界上那麼多人都喜歡沈醉,我可一定要對他好點。
不然他分分鍾就撬鎖跑了。
...
買好西蘭花,燕名揚往家走。路過十字路口的書店時,他無意中瞥見了攤上在賣的少兒李白詩集。
這條路燕名揚時常經過,但每回都是坐在車上,街景甚至進不了他的眼。
燕名揚剛譏諷完為電影動情的自己,見到這本詩集,倏地一愣。他下意識攥緊了塑料袋的口,臉上因心虛而浮起躁熱。
少年時的燕名揚,盡管比同齡人成熟理智,卻也有過讀書觸動、替古人傷心的時候。
他的大腦那會兒就很明事理,情感與良知卻尚未死絕。
起碼保留著被感動的能力,不會自大狂妄地不以為然、覺得可笑。
小菟喜歡的,會是這樣的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