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平靜地接待著村裏男女老少的吊唁。他在日剛出時站到正中午,在人群裏看見了那個過於醒目的女人。
謝天謝地,她今天穿了一條白裙子。
小左低下了頭,與老淚縱橫的三姑奶奶握手。
三姑奶奶哭喪技術絕佳,正在追憶往昔。她從對小左爺爺的哀歎哭到小左孤苦伶仃,又扯到小左可歎可悲的身世,最後罵了一通混賬父母後抹了把鼻涕,回家吃飯去了。
小左繼續與下一個親戚握手。他目光分寸不挪,他現在不敢再看那個女人。
他生怕在她的臉上看見分毫與自己相像的地方,以佐證那個可怕的猜想。
好在,那個女人也沒有主動上前。
人群終於散去後,小左才注意到那個女人與蘭香站在一起,正在說著什麼。
蘭香的媽今日忙得很,沒工夫管女兒。
那個女人給了蘭香一張去城裏的車票。
小左很確定,那張車票是通往城裏的。
蘭香沒有立刻接過,盡管這似乎是她期盼已久的事。
她略顯無措地朝後退了半步,在紅裙女人的眼神鼓勵下才伸出手。
小左站在一旁看著,沒有上前。
沈醉站在一旁看著,沒能上前。
這晚沈醉在院中洗頭,水盆裏盛著一個搖晃的月亮。
這個村子又停電了。沈醉洗完頭,抱著幹淨的盆往屋裏走。
他的頭發濕漉漉的,直直地往下滴著水,已經差不多可以垂到肩上。
窗前的木桌上點了盞用電池的燈。沈醉趴著朝窗外看,玻璃上映出了一張小小的、漂亮得罪惡的臉,而眼睛又格外無辜。
那是多年前的阿雪,在她還沒有成為沈醉的母親之前。
梁策在微信上同沈醉聊了幾句。他說燕名揚最近都不在上海,說是回到了琦市,好像在處理私事。
私事?
燕名揚除了我還能有什麼私事。
沈醉不太滿意地發現,這幾天燕名揚都沒有"騷擾"自己,看起來還真是忙得很呢。
沈醉給手機鎖上屏,繼續趴著發呆。
窗格上的那個人影沒有那麼恐怖了,忽然,沈醉騰的直起身,像終於想起了什麼。
燕名揚的私事...
他爸是不是該出獄了。
燕名揚已記不太清多少年沒回過“家”了。
好像住在家裏、有親人,是上輩子的事。
在這間屋子裏時,燕名揚還隻是個有點聰明的普通人。他會自己打掃衛生,也會做點簡單的飯菜。
明天就是燕庭出獄的日子。燕名揚毫不懷疑,自己今晚肯定是睡不著的。
他簡單清理了這個過去的家,讓它看起來勉強可以住人。
父母的書房是小時候的燕名揚最喜歡去的地方。他拖了地,坐在地上翻起了母親從前的工作筆記。
揚靈是一個有追求的人,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偉大的人,燕名揚從小就知道。可在《左流》之前,他並不能真正理解母親行為的意義。
揚靈在工作手記裏寫,“當一個無知的人除了出賣自己,沒有什麼別的生路時——這種出賣即使是出於自願,也是被迫的。”
“它是無奈之舉,也幾乎是當下的唯一生路。可它絕不該被美化、被接受、被合法化,因為本質上,它仍然是一條死路。”
燕名揚合上了這本筆記。他靠著書櫃,見窗外三兩麻雀飛過。
救不了別人,至少要把小菟從陰霾裏拉出來。
不知發了多久的呆,燕名揚的手機跳出了一條消息。
這頓時間他的消息堆積如山,來不及處理的工作像野草般春風吹又生。
燕名揚戳了下太陽穴,打起精神後點開微信。